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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杜默雨    


  「十日後。」他的答覆出乎她意料之外。「待談大人講解完基本的為君之道,臣會每日教導皇上批閱一件奏章。」

  「一天一件?」她不覺又揚高嗓音,是教烏龜定路嗎?

  「一天一件,三十天三十件。若這三十件奏章都是具有實際內容,涵蓋士農工商、食衣住行、軍國大計,皇上是不是在一個月內,就可以紮實學得三十件政事?一年學得三百六十件呢?」

  談豆豆不禁動容。木頭馬想得如此深遠,教她很想給他拍手叫好,可一看到那自信睥睨的姿態,她立即握緊拳頭,收斂起乍然而起的興奮感。

  端木驥見她手臂微揚,神色一亮,可惜呀,老祖宗還是很討厭他,吝嗇給他一個慈愛的讚美。

  「妳也應該明白,皇上其實是個聰明的孩子。」他又道:「只是先帝不在乎他的教養,因此皇上自己看書的結果,就是學問龐雜沒有系統,思考方式見樹不見林,欠缺帝王應有的恢宏格局。」

  端木驥明白阿融的不足?!

  「平王爺很用心輔佐皇上。」談豆豆不得不稱讚他一下,但她還是得試探這傢伙的心思,於是又道:「若皇帝日漸嫻熟政務,待皇上明年十六歲大婚後,也該是他親政的時候了,老身到了那時自然不再垂簾聽政,你這個輔政王爺也可以功成身退了。」

  「不。皇上至少十八歲才能大婚。」

  「什麼?!」這人就是很喜歡控制別人嗎?談豆豆實在不想再拉扯喉嚨了,偏生就讓這傢伙惹得虛火上升。「你到底有何居心?!」

  「臣的確是居心叵測。老祖宗冰雪聰明,竟是無法猜透呀。」端木驥故意負著雙手,仰頭望天,一副徒呼負負的慨歎神色。

  「這跟我冰不冰雪沒有關係,自來太子或皇帝皆是十六歲大婚——」

  「皇上未經太子養成教育,需要更多的時間補足。」端木驥照例打斷她的話,正色道:「皇上除了需要加倍用功讀書並熟悉朝政外,還得鍛煉身體,學習劍法搏擊射箭騎馬諸項武術,並抽空微服外訪,深入瞭解民間疾苦,若只知享受榮華富貴,廣納妃嬪,甚至沉迷女色,掏空身子,耽誤國事,那麼,臣也只能為天朝另立賢君了。」

  即使最後一句話威脅十足,但談豆豆不由得贊同他的說法。阿融的根基薄弱,她由衷希望阿融能更加有本事,這才能擺脫端木驥的控制。

  「你這是要累死皇上嗎?」她還是為反對而反對,聲音卻弱了。

  「請娘娘息怒……」另一個更弱的聲音顫抖地傳來。

  「爹!」她歡喜轉身,三步並成兩步胞到老人身邊,搖著他的手,展露嬌美笑靨道:「講完課了?你辛苦了,我幫你挑了幾盒燕窩給你帶回去,仙娥姐知道怎麼熬……咦?」

  鼻頭冰冰涼涼的,才中午呢,怎麼就掉了露水?她抬起頭,原來是片片柳絮似的雪花從天而降,天上的白雲也變灰了。

  「下雪了。」她突然心頭一慌,明明爹就在她面前,她怎又會有那種驚恐無助的感覺呢?她忙更加努力地扯開笑容。「爹,我喚人幫你的轎子圍上厚呢氈,不要透風著涼了。」

  「小豆子……」談圖禹忘了禮儀,眼眶微濕。

  「阿順,你照太后說的,去為談大人備轎。」端木融以學生的身份站在師傅身後,回頭向太監吩咐。

  「多謝皇帝。」談豆豆笑得更甜美了。「今天有學到東西嗎?」

  「師傅學問淵博,朕受益匪淺。原來娘娘懂得這麼多,都是跟師傅學的。」端木融總算記得自稱朕了,但他目光還是不敢往端木驥看去。

  被大家故意忽略的端木驥不甘寂寞地道:「臣請皇上回宮用午膳,小憩片刻後,於申時一刻赴武宸殿練習搏擊之術。」

  他一說話,談豆豆就覺得天氣陡地降溫,雪花也變得更多了。

  「老……老、老臣該走……了……」談圖禹又結巴了。

  「朕……朕該、該去慈慶宮陪母后吃、吃飯了……」天氣陰了,皇帝的童年陰影也蒙上來了。

  「臣有急事啟奏!」急迫的宏亮聲音傳入,隨之那個跟端木驥相似的高大身形也像箭一樣地衝了進來。

  「端木統領,請說。」端木驥沉著氣,他從未見二弟如此激動。

  「崑崙國使臣來到京師,在大街嚷著要向天朝皇室求婚。」

  「天朝絕不會將公主嫁給那個不愛洗澡的藩王。」端木驥皺眉。

  「不,他不是請嫁公主……」端木驊遲疑片刻,望向了正睜大眼睛等他說完的談豆豆,鎮定地道:「是皇太后。」

  第三章

  金鑾殿上,群臣義憤填膺,怒目瞪視站在殿前的崑崙國使者。

  使者高鼻深目,神色倨傲,下巴仰得快頂到屋頂了,他方才洋洋自得地念完他家國王的求婚詔書,內容當然是國王愛慕天朝小皇太后的美貌賢淑,懇請美人下嫁崑崙,永結兩國同心。

  端木驥俊臉冷凝,刀子也似的目光在看到使者盯住紗簾不放時,頓時爆出吼聲:「滾出去!」

  轟隆隆的回聲震得使者和大臣們全嚇了一跳,平王爺平日固然霸氣,但講起話來文謅謅的,如今破口大罵,顯然真的是氣到不行了。

  「兩國往來,不斬來使。」使者勇闖虎穴,自然有他的膽識;只見他右手高舉詔書,笑道:「平王爺,你這不是待客之道啊,好歹先收下這份詔書,再想想怎麼準備嫁妝訂日子啊。」

  端木驥冷冷地道:「本王可以不斬你,但不保證你出了午門,不會被京城百姓扔石頭扔到頭破血流而死。」

  「臣先扔!」護國良相顧德道一馬當先,抬了腳就要拔靴子。

  一道銀光倏忽劃過大殿,咚一聲,一個硬物直接砸中使者的背部,群臣嘩然興奮,引頸四處尋找正義大俠,還有人鼓掌叫好。

  周大人驚奇地轉頭,他身後照樣躲了惶惶不安的談圖禹,那微顫的右掌又揣住一錠銀子……嚇!病貓發威變老虎了,國丈大人好大的神力!

  不過呢,什麼不好扔,非得扔白花花的銀子?

  「靴子好緊……」顧德道金雞獨立,還在跟他的靴子奮鬥。

  「誰?!」使者再也端不出笑臉,兩道毛毛蟲也似的眉毛交纏在一起,嘴裡吐出了一串番話,再諷笑道:「原來天朝號稱禮儀之邦,如今小皇帝當朝,朝廷倒變成了玩彈子的遊戲場所了。」

  端木驥仍是冷面以對。「你既來自無禮之地,就不需以禮相待。」

  使者再度高舉帛卷,下巴抬了起來,傲慢地大聲道:「還請天朝皇帝接下求婚詔書……好痛!」

  沒人看清是怎麼一回事,只見使者喊痛,右手一鬆,那份象徵屈辱天朝的求婚詔書也應聲而落,讓一塊薄木片給割裂成兩半,掉在磚地上。

  「哇!」今日朝堂之上真是臥虎藏龍啊。

  護衛皇城安全的統領端木驊站在大殿門外,一手按住腰間佩劍,一手懶洋洋地樞著門板上剝裂的木片痕跡,準備等會兒退朝後,喊個工事太監來重新修補上漆。

  端木驥的目光從門邊調了回來,聲音低沉而威嚴。「崑崙國使者聽著,本王會留你兩條腿、一張嘴巴,讓你回去告訴你們國王……」他說著,便稍一欠身,朝龍椅上的端木融恭敬地打了一個揖。「請皇上宣旨。」

  「我天朝嚴正拒絕你們的無理要求!」端木融使出全身力氣大喊。

  雖然皇帝的聲音稍嫌中氣不足,也沒有那種凍死人的冷酷聲調,但這一句聖旨已然激起群臣保家衛國的激昂情緒,人人心情澎湃,熱淚盈眶,齊聲高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我砸!」顧德道總算脫下靴子,用力朝使者丟了過去。

  高呼萬歲聲震耳欲聾,使者落荒而逃,而丞相起了頭,群臣也作勢拳打腳踢,恨不得一腳將那使者踢回崑崙國吃屎。

  談豆豆單獨坐在簾子後面,雙手緊緊扯住坐墊。這裡沒有她插話的餘地,她只需旁觀垂簾聽政,看所有的人為她、為天朝出氣。

  崑崙國存心挑釁,天朝絕無下嫁皇太后的可能,他們正可以藉此引發戰端侵擾邊境,這是不可避免的結果。

  她頭一次感受到端木驥那股震懾人心的氣勢,果真只要他站在那兒,他就是整個大殿的重心,也是天朝命運所繫的重要決策者。

  皇上不能沒有他,天朝更不能沒有他。

  雖說拒婚是維護天朝的尊嚴和國威,但她卻有一種被保護、被重視的感覺,好像端木驥那威嚇的一聲「滾出去」,就是要欺負她的壞蛋滾得遠遠的,以後別再來煩她。

  從來就是她保護爹、保護管姐姐、保護阿融,什麼時候她也可以讓人保護了?

  她突然覺得累了,心弦繃了一整日,此刻才放鬆下來。

  也或許,提防端木驥的戒心該完全放鬆了。

  大殿上仍未安靜下來,群臣紛紛提出對策,她恍惚抬起眼,隔著一道簾子,正對上那雙注視過來的深黝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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