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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杜默雨 「寶貴,坐著,扶好娘娘。」 「嗚,寶貴只有一個。」寶貴好生為難。「要不我再出去喚人……」 「不行!」太后和平王爺齊聲否決。 於是乎,照樣寶貴扶娘娘,王爺喂娘娘,房間裡再無聲響,只有湯匙輕撞磁碗的清音,還有極輕極柔的吹氣聲。 這是他的氣息呀!談豆豆癡癡地看他低頭吹涼熱湯,以前老認為他的唇很薄,此時近處凝看,才發現他一樣是兩片豐潤的唇瓣,血色充足,厚薄適中,好像軟軟的、肉肉的,很好咬…… 「我臉上開了花、長了膿痘嗎?」端木驥抬臉,將湯匙遞到她嘴邊。 「你、你、你沒有噴進口水沫子吧?」她趕緊找個借口。 「噴都噴了……」看到她花容失色,他本想收斂玩笑,但隨即想到這個病人竟然還會裝睡不肯吃藥,那麼…… 「沒辦法呀,臣一邊吹藥,一邊又要哄咱天朝長不大的娃娃太后,一嘴不能兩用,不免顧此失彼……」 「你不要再噴了啦。」話才說完,就被猛灌了一口藥。 「這樣就乖了。老祖宗果然體恤侄兒苦心,快快吃了,病快快好,好不好?」前面講得嘲謔意味十足,後頭一句「好不好」卻是溫柔之至,仿如天上軟綿綿的雲絮,教人無從找到著力點反對。 談豆豆的心思飄忽了,她亦無從應對兩人之間的微妙關係。 她和他,曾有著親密相擁的肉體接觸,卻也有著最為壁壘分明的輩分頭銜。那夜過後,她的心思變得瞹昧混沌,明知該立刻轟他出宮,義正辭嚴斥責他的逾禮之舉,然一旦面對他,她端不出臉色、拿不了決定…… 「藥沒那麼熱了吧,給我。」她搶過藥碗,咕嚕咕嚕喝完。 端木驥依然單膝跪地,靜靜地看她喝完藥,並沒有立刻離去的意思。 「喂,我喝完了,你還不……」一個走字,她竟是百般不願說出。 他的大掌突然按上她的額頭,沉吟了片刻。 「妳果然沒發燒,可是流汗了。」他放開手,站起身,打量她的床鋪。「寶貴,扶娘娘躺下,幫她擦汗……嗯,還是換件乾淨的衫子好了。」 「是。」寶貴覺得王爺比她還會照顧娘娘呢。 「老祖宗,妳流汗就別抱著這熱烘烘的枕頭了。」 端木驥注意到她不管是躺著還是坐著,手裡始終抱著一顆小枕頭,或是貼在肚子上,或是倚在胸前,她抱得十分自然,掉了又抱回來,他猜想得到,她每晚都得抱著這顆枕頭才能睡覺吧。 果然還是個娃娃啊。他露出疼寵的微笑,但她流了汗,他不能不管。 「快,拿起來,別熱著了。」他伸手去奪枕頭。 「不要。」談豆豆神情一慌,抱緊枕頭轉過身。 端木驥動作快,抓到了枕頭一角,本以為可以扯開那顆小枕頭,不料卻拉出了一大塊布。 「別拿呀!」談豆豆緊抓布的另一角,不讓他扯去。 他扯這一邊,她扯那一邊,結果扯開了一襲男子的衣袍。 「這不是平王爺的……」寶貴驚叫一聲。 記得娘娘那時偷偷洗好衣服,她以為娘娘早托了哪個公公還給平王爺了,可如今竟然成了娘娘的抱枕……好厲害的娘娘喔,有辦法將衣袍捲成一個小巧可愛的枕頭模樣,她得請教這一手功夫…… 呃,氣氛好像有點僵硬,平王爺在生氣娘娘偷他衣服嗎? 抓著袍襬一角,談豆豆這下子真的是渾身冒汗了。在他灼灼的注目下,她心臟亂跳,面紅耳赤,既不敢看他,更不敢正視自己呼之欲出的心思。 放了吧。 放了吧。她腦海裡只有這個聲音,攢緊衣袍的手指緊緊一扯,隨即放開,任那袍子滑落床緣,掉了下去。 「寶貴,我要睡了。」她立刻躺下,拉起被子轉身面向牆壁。 「娘娘,先換衣服啦。」寶貴搖她。 端木驥自知不能再待下去,他手裡還抓著袍子的一邊,便迅速捲了起來,搭在手臂上,後退一步。 「臣告退。」 床上的人兒沒有回應,他轉了身,走出兩步,又回過頭,凝視蜷縮被窩裡的她,仍是走回床邊,靜靜地將袍子放回她的床上。 「寶貴,快服侍娘娘更衣,別讓娘娘著涼了。」 他再次吩咐,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寢殿。 她沒事就好。他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可另一塊始終搬移不去的石頭依然擱在那裡,重重地堵住他滿腔的衝動。 轉出迴廊,欲往前面正殿走去,眼前突然冒出了一個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老人。 「談大人,找什麼?」他嘴角勾起了笑容。 「嚇!王……王爺!」談圖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偷摸進後頭的寢殿已是罪該萬死,沒想到平王爺跟他一樣該死?! 「娘娘正在休息。」端木驥猜到他的來意。「談大人不妨進去看她一眼,不要吵到她就是了。」 「你你你……」談圖禹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從娘娘房裡出來?」 「是的。」端木驥坦然地道。 「你從娘娘房裡出來……」談圖禹下知所以然地覆述一遍,眼睛再用力一眨!沒錯,眼前站的是平王爺,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男人。 那天清晨,他和仙娥讓不尋常的拍門聲吵醒,打開門,赫然見到睡在平王爺懷裡的小豆子,他震駭萬分,還是仙娥鎮定,引平王爺進到小豆子出嫁前的臥房,讓小豆子繼續安睡。 平王爺立刻離去,沒有任何解釋,只要求他坐轎進宮時,順道夾帶娘娘進去;還有,不要忘了幫娘娘穿鞋襪。 轎子裡,父女擠坐一起,小豆子很安靜,明顯看得出她哭過了;他想問原委,卻怕隔牆有耳;小豆子握住他的手,微笑說她沒事。 哪能沒事!從那天起,他憂心忡忡,想猜,又不敢猜,而今日一聽到皇太后病了,他根本無心待在御書房等候皇上,立即趕來探病。 「小豆子還好嗎?」一切疑問,只能擠出這句話。 「她染了小風寒,休息一兩天應該就好了。」端木驥如實回答。 「呃……臣、臣回去了。」 「不看看她?」 「宮闈禁地,臣等應在外頭候傳,不得擅入,以免冒犯了娘娘。」談圖禹鼓足勇氣說完。 「可你還是進來了。」端木驥聽得出他的暗示,但他不以為意。「談大人,你我都是讀書人,對他媽的禮教早已滾瓜爛熟。」他看到老人家抖了一下,笑道:「可在什麼情況下,你顧不得這些無聊的規定束縛呢?」 「我怕小豆子有事,我急著看她。」 這也是他的答案;藉由談圖禹說出口,端木驥的心思篤定了。 想她,就來見她:即使她放手,他卻執意留下袍子,好似自己仍能陪著她…… 他恍恍地想著,只是一件衣服,能為她隔絕孤寂,又能給予她溫暖嗎? 「談大人。」他立即為自己劃出一道鴻溝。「我一天為子侄,就會一天恪遵禮法,照顧奉養皇太后她老人家,請勿多心。」 「謝王爺。」談圖禹稍感放心,感覺平王爺真的很「孝順」小豆子。 此時兩人已走出寧壽宮;秋菊開了黃澄澄的一片,海棠紅艷艷地綻放,早開的牡丹吐出濃郁的芳香,落葉花徑邊,兩人漫步閒談。 「為什麼你喊娘娘小豆子?」端木驥問道。 「回稟王爺。」談圖禹回道:「娘娘剛生出來的時候,小小的,圓圓的,滾溜溜的,很可愛,像一顆小豆子,臣和妻子便叫上口了。」 「她七歲喪母?」 「是的。」談圖禹臉色一黯。 「你父代母職,辛苦了。」端木驥一頓,仰望風起雲湧的天際,沉聲道:「六年前的冬天,很抱歉,我沒幫上忙。」 「啊!」談圖禹下料王爺竟然提起舊事,先是愣住,隨即一歎。「都過去了,跟王爺無關。後來臣知道,王爺那時也是自身難保。」 當年,丞相王沖弄權,平王爺當時為兵部尚書,掌天下兵馬大權,王沖在先帝面前搬弄是非,說這個侄兒有弒君篡位的嫌疑;先帝起了疑心,平王爺立即遞出辭表,閉門不出;而他再也看不過王沖結黨營私、敗壞朝政,便寫了一道密折直送先帝,卻在半途為王沖所攔截…… 「本王代天朝向談大人賠罪。」端木驥朝他深深一揖。 「不不!王爺別這樣……」談圖禹慌忙回禮,眼眶微濕。「老臣能活下來,實屬萬幸、萬幸啊。」 「先帝個性固執,忠言逆耳;天車老天有眼,讓惡人先死了。」 一語帶過,端木驥卻仍感驚心動魄。那年過年,他們三兄弟陪同父王依例進宮拜年,卻見王沖變本加厲,意圖軟禁先帝當作傀儡皇帝,他當場拿起痰盂將王沖砸成了「急病」;不出幾日,惡人便一命嗚呼。 由於先帝極好面子,不願臣民得知受到寵臣脅迫之事,因而此事秘而不宣,就連王沖家人也以為老爺是跌倒撞出內傷致死;從此他得到先帝的信任,晉封為平王爺,接下來更擔下輔政的重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