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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千尋 「哎呀,我會不好意思啦,你去就好,不過什麼時候要上電視,一定要告訴我,我要找我的朋友一起看。」 「好,我知道,舅媽,我和表哥已經約好,下個星期要回家,記得哦,我們最愛吃……」 「鹵豬腳。我一定會鹵兩大鍋,讓你們帶回台北吃。」舅媽接話。 目前朱苡宸和表哥在台北工作,表姐則留在老家當國中老師,不過,表哥不斷遊說表姐申請調職,屆時,他們就可以理直氣壯把舅媽接到台北。 「舅媽,你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會給你帶九份的芋圓回去。」舅媽最愛吃九份芋圓,只吃一次就吃上癮,還說別處都買不到那麼好吃的芋圓。 「好,我最喜歡吃那個。」 電話掛掉後,她才想起來,又被外甥女岔開話頭,她原本是要叫她別再寄錢的說。 看一眼鬧鐘,七點五十六分,朱苡宸飛快地拿起一本翻過千百次的陳舊圖畫書,跑進廚房,端來泡好的十谷米漿,席地坐到客廳面向廚房的角落,背等著牆,打開畫冊。 七點五十九分三十七秒,她喝了一口溫熱的晚餐,四十六秒,五十三秒……六十秒…… 一秒不差地,隔壁公寓的小提琴樂聲準時響起,她聽著美妙樂音,不自覺地嘴角上揚,甜甜的笑,甜甜地想起那年夏天,搖籃裡的仲夏夜之夢。 她不曉得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只是再熟悉不過,熟到能哼能唱,熟到夜裡夢中經常造訪。當多年不聞的曲子再度從夢裡清晰,她說不出滿心的感動。 她輕輕翻開畫冊,畫冊圖片上,冰雪皇后帶走小男孩,女孩哭干淚水,夜夜思念,滿園的玫瑰花瓣一片一片漸漸枯萎,女孩的心一天一天哀愁,她背上行囊,不畏前途艱苦,她要去尋找男孩,尋回屬於他們的永恆…… 這麼多年來,在她記不住那些想要追求自己的男人面孔同時,卻也忘不了那個曾經為她念故事的男孩。 *** 台北街頭,宣傳車到處放送,大幅廣告佔領了公車,大樓,以及每個可以吸引人們視線的角落。 又到了選舉季節,所有候選人卯起來宣傳,整個城市變得熱鬧而沸騰,彷彿是巴西的嘉年華會。 安凊敘回到這裡,已經兩個月。 在美國十二年,他念了人人都說厲害的哈佛商學院,拿到博士學位,考了一堆所說是很難考的證照,除此之外,讓他覺得真正有一點成就感的是,他擁有數億身價。 第一次聽到「錢滾錢,才是最聰明且迅速的賺錢方式」這句話,是在他十五歲那年,投資股票慘敗,賠掉阿雪一大筆錢之後。 他不但想盡辦法在跌倒的地方站起來,而且站得更直,走得更快,還要奔跑,跳躍,他憑的不過是一股不服輸的精神。 他沒想到,那個失敗經驗造就了他未來的人生,他沒想過要換工作,但阿雪認為,他頂著這麼好的文憑留在家裡操作股票,期貨,太浪費,應該找點事情做做。 找點事情做做嗎?他清冽的目光落在大樓牆面的候選人廣告看板上,那是市議員登記第三號的安幗豪。三十二歲的他看起來很不一樣,沒了從前的暴怒與張狂,金框眼鏡賦予他斯文,愛家愛國的好男人形象,他和……他的父親很像。 報紙的社論說,年輕有幹勁的安幗豪,初次投入政界選舉,他有父親的背書與扶持,處處表現出專業精神,黨內長輩有計劃的栽培,與全家人的支持,讓他立於不敗之地。 相較起另一名同樣高深大,形象良好,卻沒有家世做後盾的候選人,安幗豪的勝算大上太多,這個結論由前幾次明顯落差有段距離的民調結果可知,不過兩人明裡暗裡還是不斷較勁,只希望能打敗對方,贏得更多選票。 定定望著那張帶著溫柔笑意的廣告看板,安凊敘面無表情,目光卻更形寒冽,必贏是嗎?挑了挑眉,他倒要看看安幗豪怎麼贏。 朱苡宸注意到他,是因為他盯著那幅廣告看板太久,太專注,久到讓許多人都跟著他的目光往上望,以為那裡有外星人入侵。可是她東瞧西望,不過就是幅看板,並沒有特別之處,於是她悄悄把目光往下移十度,不過落在他那張帶著寒意的臉上。 他長得不錯,五官清晰分明,就老人家的說法是——滿臉聰明相。 他的身材高挑,穿著一襲休閒服,看起來有幾分雅痞味道,但讓她挪不開目光的是他那雙眼睛,冰冷,不帶絲毫溫度,若非注視看板的黑瞳有著些微移動的痕跡,還真會令人誤以為他的視線並非停留在看板上安幗豪的面孔,而是穿透這層看板,落在某個人類無法理解的空間。 怎麼有人的眼神可以這般冷漠,彷彿整個世界都入不了他的眼? 搖搖頭,朱苡宸把臉轉向另一方。 突地,她皺起眉,那部歪歪斜斜的紅色小轎車是……酒駕嗎? 當轎車越來越靠近,她終於看清楚那女駕駛滿臉的驚慌失措,完了,這部車真的有問題,依她行進的方向…… 朱苡宸下意識反應,奮力跳了起來,朝那個仍專注看著看板上的男人衝過去。 她的衝刺速度很快,產生的衝擊力道也很大,當兩人身子相觸,安凊敘被朱苡宸推開的剎那,耳邊炸起一聲轟然爆響,紅色轎車撞上他方才站立的地方,無辜路燈在瞬間攔腰折斷,轎車也因為重大撞擊終於停了下來,車頭凹陷,不斷冒煙。 路人和鄰近店家老闆被巨響吸引過來,有人扶起雙雙跌在路邊的朱苡宸和安凊敘,也有人努力和轎車已然變形的車門搏鬥,企圖把卡在裡面的女駕駛給救出來。 好幾個路人掏出手機,同時撥著報案電話,有個熱心商家拿出滅火器,對著冒煙的車頭噴去,喧嘩聲,爭鬧聲在人們耳際響著…… 獨獨被人扶起的安凊敘靜靜站在一旁,彷彿事不關己,眼前的一切不過是戲劇裡某個稱不上高潮的場景,他冷眼地看著人們來去,臉上始終不帶半分表情。 在關鍵時刻推開他的朱苡宸,在強烈的衝撞中扭傷了腳踝,她看一眼擦傷的手肘和膝蓋,面有難色。 扶她起來的男路人柔聲問:「小姐,需不需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救護車?她哪有時間。 「不必,謝謝你,我回去擦點藥就好。」她客氣道過謝,路人朝她點頭示意後就離開了。 她轉頭看向被自己「救」下一命的男人,他……沒說半聲謝謝,沒關心救命恩人的傷勢嚴不嚴重,竟是兀自找個適合地點,觀賞車禍現場。 她不是形容錯誤,他的確是在「觀賞」,像看電影那樣,漠不關心地觀賞一個可憐的,受重傷的,正在呻吟,卡在駕駛座的無助女子,冷血。他不是屬蛇就是屬蜥蜴的。 她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決定再給他一個機會,證明他不是變溫動物。 她用手指戳戳他的後背,見他轉過頭,她奉上一個熱情笑臉。對,她是沒必要對他表現得那麼客氣善良,只不過,她已經習慣笑臉迎人,沒辦法指著對方的鼻子破口大罵,所以,算了,吃點虧吧,誰讓她養成了「壞習慣。」 「先生,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剛剛……我把你壓在下面。」 正常人在聽見這句話之後會怎麼做? 通常會恍然大悟,堆起笑顏說,哦,你就是剛剛救下我的那位小姐,對不起,我太驚慌,沒注意到你,你有沒有受傷?真的很感謝你,要不是你,我現在就是那根斷掉的路燈…… 以上是正常人的反應,而他,不正常。 他淡淡地上上下下掃過她幾眼,便轉過身,離開。 是她的理解錯誤嗎?難道她不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才是她的救命恩人?難道他不是人類,而是一部X光掃瞄機,光靠上下掃她個幾眼就能確定他不需要負道義責任? 不對,這樣不可以。 朱苡宸拐著腳,向前追去幾步,揮手,對著他的背影大喊,「先生,先生,你停一停。」 他停下來了,旋過身,與她視線相對,清冽冷淡的視線,好像她不是一個人,只是停在路邊的一部車子。 安凊敘等著她追到跟前,才問:「有事嗎?」 有事嗎?她直覺回答,「沒事……」 沒事把他叫住?他皺皺眉,作勢離開。 第2章(2) 見他又要走了,她才回過神,她在幹麼啊,怎麼他一句話就讓她傻掉? 「不對,有事。」她急忙扯住他的衣袖,「剛剛如果不是我的話,你現在恐怕就躺進救護車裡了。」 「然後?」他接著她的話問。 然後,她要他報答救命之恩?沒有,她不是這個打算,她只是要,是要……她咬牙,把磨出一大片紅色傷口的手肘對著他,「你看,我受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