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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春野櫻 「你再來,或是再找海兒這丫頭說些有的沒的,你就準備捲鋪蓋走人。」封天鐸神情凝肅而冷酷,「這丫頭還乾淨得很,你們最好別把她污染了。」 靈兒聽到這些話,羞愧得淚眼汪汪,抽抽噎噎的說:「是,大少爺。我……我再也不敢了……」 「快滾。」他頭一扭,逕自往書齋的方向走去。 趙海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她氣憤的瞪了拂袖而去的封天鐸背影一眼,又看著因為受到羞辱而哭得像淚人兒的靈兒。 「靈兒姊姊……」她想安慰靈兒,可靈兒卻掩著臉快步離去。 看著靈兒傷心的身影,她既不捨又不平,當下一轉身子,飛快的追著封天鐸進到書齋。 她將膳盒十分用力的往案上一放,發出聲響。 封天鐸抬起眼,皺起濃眉,「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才想問大少爺你在做什麼?」她氣呼呼的說,「雖說靈兒姊姊只是個奴婢,你也不該如此羞辱她。」 封天鐸直視著她,「你懂什麼?」 「我懂的可比你以為的多了。」這話不假,雖說她外表是十四歲的趙海兒,可身體裡卻住著二十四歲的杜頌恩。 「好,那你說說,你知道些什麼?」他雙手環抱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 「我知道……知道……」她努力的想著適合的、貼切的句子,卻脫口說出—— 「我知道你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 聽見她說自己是個不近人情的混蛋,封天鐸先是一愣,然後懊惱的瞪著她。 「我是混蛋?」 「是的。」死豬不怕開水燙,反正她話都說出口了,也不需要再小心翼翼,遮遮掩掩,「大少爺真是個大混蛋。」 「我哪裡混蛋了?」 「你不可一世又不近人情。」她指責著,「靈兒姊姊只是來找我說兩句話,你卻衝著她發火,不准她來就算了,還說她污染我?這實在太過分了。」 封天鐸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又搶在前頭,「你是富家公子,那是你命好,不必像我或是靈兒姊姊她們一樣離開家人,到富貴人家家裡去做奴才,可奴才也是人,要尊嚴要面子,大少爺怎麼可以用言語踐踏她?」 她劈頭一陣亂罵,讓他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他雙眉緊擰,兩隻眼睛氣惱的瞪著她。 「我沒踐踏她,那是她應得的。」 「她活該被你羞辱嗎?」她氣憤的與他對瞪,毫無畏懼,「因為你是主子,你貴氣,你高高在上,就可以把她當螻蟻?」 他絕不知道在遙遠的未來,像他這樣說話可是會被告的。 「有些人是自取其辱。」他理直氣壯。 「你羞辱人在先,還說她自取其辱?!」管不了什麼尊卑,她劈哩啪啦的炮轟,「你們這些貴公子富少爺,財大氣粗,一點都不懂得尊重別人!下等人上等人都是人,你該對她有基本的尊重!雖說她賣到封家來做奴婢,身份是卑微了一點,但要不是有這些下人,誰幫你們這些富貴人家燒飯洗衣,脫衣卸履呀?就像老闆跟工人一樣,老闆雖是工人的衣食父母,但沒有工人出賣勞力,老闆又哪來的錢可賺?」 聽著她沒什麼換氣的講了一長串,封天鐸有點愣住了。 他得說,十四歲的她能說出這番道理,他很佩服。但是她畢竟單純,不明就裡。 「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說:「就算是奴才,也有基本的自由。你不准她來找我,我總能去找她吧?」 聽了,他眉心一皺,「不准。」 「我有交朋友的自由!」她衝著他大叫。 封天鐸的火氣上來了,他重重的一拍桌案。 巨大的砰一聲讓趙海兒嚇了一跳,可等她鎮定心神,仍不服氣又不甘心的直視著他那彷彿要噴火的眼睛。 「你跋扈,不可理喻。」 「我還能更跋扈。」他冷冷的道:「從今天開始,你不准踏出真德院一步,你需要什麼東西,我都會叫人送來,晚膳也不用你去拿了。」 「什麼?!」她氣憤不已,「我不是犯人。」 「這也是你自找的。」他態度強硬。 「你真可惡!」她氣極了,「我不幫你做早午膳了!我不賺你的銀子!」 「很好。」封天鐸真是被她鬧得脾氣都上來了,「我不付銀子給你,從今天開始,我命令你替我做早午膳,聽見了沒?」 「命令?」 「你沒聽清楚嗎?」他唇角一勾,「我是主子,你是奴婢,我讓你做你就做,瞭解沒?」 「封天鐸!」她一生氣,不小心喊出他的全名。 這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該糟,而他也驚異的瞪大了眼睛。 「趙海兒,你好大的膽子,」他沉聲一喝,「現在就給我出去!」 她自知真的惹毛他了,心想好女不吃眼前虧,還是先溜為妙。轉過身,她飛快的走了出去。 封天鐸一整夜都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如此生氣,就因為一個小丫頭頂撞了他幾句? 她還是個孩子,他實在不必跟她計較,可不知怎地,聽見她說那些話,他就按捺不住脾氣。 他對她多好,她心知肚明,可那丫頭卻把他罵個狗血淋頭,批評得一文不值。 想當年她來到封府時只有十歲,瘦巴巴的像只餓了許久的小雞,她怯懦膽小,說話總是小小聲的,連頭也不敢抬。 當時他十八了,看著年幼的她,莫名起了憐憫之心,或許是因為他只有一個弟弟,沒有姊妹,所以不知不覺把她當小妹妹般憐惜了吧。 有次,他意外發現她拿著枯枝在沙地上寫自己的名字,而且還寫錯了字,於是便上前糾正她。 一問之下,才知道教她寫自己名字的是她識不了幾個字的父親,而她父親教給她的也是錯字,之後,他便要她得空時到真德院來習字。 這件事知道的只有他跟她,因為他囑咐過她誰都不許說。 封天鐸愛靜,不愛跟人糾纏,更不愛與人打交道,他對人存有戒心,除了他爹娘跟貞伯,他幾乎是不信人的。 而他這孤僻的性情,源自於他的生長背景及經歷。 他幼時曾誤食毒物而傷了身體,雖然後來治癒,卻留下病根,身子一直很虛弱,貞伯曾偷偷告訴他,他可能是被下毒,而非誤食,從此他便一直懷疑著身邊的人。 有時他也會想,是不是他多疑了?因為在那之後,他再也沒遇到什麼壞事。 這幾年,他爹開始領著他跟異母弟弟封天宇學習經營,封天宇是他爹跟妾室柳芊芊所生,而他是正室張如雪所生,兩人相差三歲。雖是異母兄弟,但封天宇一直非常禮敬他,兩人相處亦算融洽。 至於柳芊芊,她雖得封民達疼愛,卻始終安分守己,不曾與張如雪爭過什麼。 張如雪這幾年虔誠禮佛,深居簡出,柳芊芊不只負起照顧封民達的責任,也常常去探望獨居的張如雪。 在他看來,封家毫無爭產的問題,更不會有人企圖害他以謀取家產。 當年的誤食毒物事件,也許真的只是一場意外,但儘管如此,這些年來他還是過著戒慎恐懼的生活——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來。 為了降低「可能的敵人」的敵意,他一直表現得很無害,甚至是無能,因為唯有這樣,那人才會失去防備,露出馬腳。 那敵人或許根本不曾存在,但小心駛得萬年船,他沒有一刻鬆懈。 不過近幾年在這封府裡,最讓他頭疼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那些不知檢點、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丫鬟。 他們一個接著一個想爬上他的床,也一個一個遭他冷酷斥退。見了她們,他從沒給過好臉色,甚至是無視她們的存在。之前也是靈兒拿著托趙海兒做的糕點來獻慇勤,他才知道趙海兒借用廚房賺外快的事情。 說起趙海兒,封天鐸覺得那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笨丫頭,他想方設法的護著她,希望她不要被帶壞了,她竟不分青紅皂白的罵他一頓?她是哪來的膽子跟勇氣?從前那個乖順的她究竟到哪兒去了? 幾個月前,她染上惡疾,他私下托貞伯去把城裡醫術最高明的大夫請來為她治病,診金也多是他私下塞給大夫的,為的就是醫好她。 那晚他知道她已斷氣時,他的心不知道有多痛,可當清晨來到,他又得知她有了氣息跟心跳,活了過來,那一下地獄一下天堂的折騰,可真夠他受的了。 她活過來,他很是開心,可她卻像是變了個人,還懂很多她本來不懂的事,說來,他也不討厭她這樣的變化。只是,她似乎記不得他們曾有過的時光。 他得承認,他是有點沮喪,可再怎麼樣都沒有被她批評得一文不值來得難受。 笨丫頭,她怎能不知道他的用心? 輾轉至天明,封天鐸疲憊的起身梳洗,在小廝的伺候下更衣用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