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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黑潔明 她認得的,不認得的,每一個,都慘死在她的刀下。 不要啊—— ☆ ☆ ☆ ☆ ☆ ☆ ☆ ☆ ☆ ☆ ☆ ☆ ☆ ☆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可怕的一天。 混亂是在何時開始的,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他忙著鑄劍,完全忘了時間,也沒有聽到坊外的混亂。 正當他專注的澆灌著銅液時,夯實的土牆被人撞出了一個大洞,那男人飛撞進來,掉在滾燙的火爐裡,男人在瞬間燃燒起來,慘叫著。 坊裡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壞了,他迅速回過身,衝上前去,一把將那男人抓了出來,拿起一旁的毛氈蓋到那著火的傢伙身上。 那男人身上的火才剛熄掉,外頭已經傳來了可怕的尖叫。 「救命!」 「救命啊——」 「不要——啊——」 「怎麼回事?!」 巴狼回頭,話聲未落,跑到門口查看外面狀況的工匠們,已經嚇得轉身喊道:「外面打起來了!」 「敵人來襲嗎?」阿萊抓起劍,衝到門邊。 「不,是軍隊!」在門口的阿霽嚇得直指著外頭,「守城的士兵們瘋了,他們在殺人啊——」 似乎是在一瞬間,整個工坊就亂了起來。 巴狼抓起長劍就奔了出去,來到門邊,卻愣住了。 士兵們瘋狂的揮砍著刀劍、槍矛,砍殺戳刺著平民百姓。 屋外處處屍橫遍野,人們奔逃著、慘叫著。 軍隊的人瘋了,先衝去的阿萊,手握長劍,和一名小兵打了起來。 新劍長而利,硬又韌,阿萊勝在劍好,他一劍砍掉了那名小兵的腦袋,小兵的頭飛了出去,卻仍站著揮著手。 下一瞬,一股黑霧從他的斷頸處冒了出來,直衝阿萊的臉面。 阿萊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一旁的士兵,拿著長矛就要戳刺跪在地上的阿萊。 「阿萊!」巴狼上前,揮劍替他架擋,邊問:「你還好吧?」 怎料,阿萊突地起身,抓著長劍,竟和那士兵一起往他這邊砍來。 他沒想到阿萊會攻擊他,嚇了一跳,忙往後仰,才堪堪避過。 「阿萊!你做什麼?」 他大喝著,但阿萊只是怒目張牙,持劍大力揮舞著攻擊他。 「阿萊!」巴狼左擋右架,被前方兩人逼得往後直退。 「該死的,你瘋了嗎?」 他話才吼完,阿萊就跳了起來,雙手舉劍,往下砸砍;他跳得極高,那根本不是人所能跳出來的高度。 巴狼不得已,用劍柄打昏了前面攻來的士兵,來不及閃躲上方攻擊的他,也只能舉劍架擋。 鏗! 金鐵交擊,發出清脆聲響。 阿萊跳得很高,下墜的力量比平時要大,巴狼雖以雙手握劍,拿長劍擋著,但那巨大的力道,仍壓得他的劍往下。 鏘—— 劍與劍因巨力摩擦著,產生了長串火光。 若非劍格擋著,那長劍必會削到他的頸項。 阿萊發髭皆張,眼帶血絲,臉上青筋暴起,兩個男人,面對面的僵持著。 「大師傅!」站在一旁的裡可,看得清楚,高聲喊道:「阿萊師傅被妖怪附身了啊!」 「你說什麼?」巴狼嚇了一跳。 裡可臉色發白的道:「我老家在南方,我見過這狀況,阿萊師傅被妖魔附身了!士兵們都被附身了——」 巴狼看著眼前呈現瘋狂狀態的阿萊,猛地抬腳朝他肚子踹去。 阿萊痛叫一聲,往後摔飛出去,突地,一位紅衣姑娘從街角轉出,眼看就要撞上。 怕她被去勢極快的阿萊撞到,巴狼忙出聲警告。 「小、心!」 那姑娘回頭,卻沒有閃開,只是抬起手中握著的大刀,幾乎是憑著蠻力,活生生就將飛摔而來的阿萊剖成了兩半。 那景象,教人不寒而慄。 紅衣姑娘全身浴血,手中的銅刀,因為砍殺了太多人,已經鈍掉了,她歪頭看著倒在地上的阿萊,再瞧瞧自己手中鈍掉的銅刀。她想也沒想,毫不在意的就將那破刀扔了,然後彎下身來,踩著死去阿萊的手臂,拾起他握在手中的新劍。 阿萊傷口冒出了黑霧,迅即往旁溜得不見蹤影。 工坊外的廣場上,一片靜默。 現場的人全都看呆了,嚇傻了。 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那姑娘的衣並不是紅的,她穿著葛麻織成的衣裳,那原本是米黃色的,只是那身衣,現在已被鮮血染成了鮮紅。 她的臉上是血、發上是血,身上手上全是鮮紅的血。 她站起身時,身上的血還在滴著。 她毫不介意的抹去臉上的血水,用那染血的小手,輕而易舉的握著劍,在身前刷刷的揮了兩下,然後滿意地看著鋒利的長劍,微微一笑。 他們認得那姑娘,這裡的人,全都認得她。 她每天都來,一天三趟。 來為大師傅,送飯。 巴狼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女人,懷疑自己看錯了。 可那的確是她,她的臉,她的手,她的微笑。 他和她一起長大,娶她為妻,吃她煮的飯,將她擁在懷中,她頸上還戴著他親手鑄造的銅鈴,他可能認錯其他人,絕不可能錯認她。 「阿……絲藍?」 他的聲音嗄啞到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 聽到他的叫喚,她回過頭,像是在這時才注意到他和其他人的存在。 她不滿的擰起眉,瞧著他;那表情是他認得的,就像是平常有人打擾到她做菜時,不悅的模樣。 「阿絲藍?」他顫聲再叫喚她,熱淚不知在何時湧上了眼眶。 「大師傅……」裡可緊張的看著那全身是血的女人,顫聲警告道:「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她被附身了啊……」 不,不會的、不會的—— 「不會的!她是白塔的侍女,她不會被附身的!」 巴狼斥責著裡可,看著那染血持劍的女子,朝她伸出了手,柔聲道:「阿絲藍,把劍給我。」 她瞇起眼,然後微笑,舉步朝他走來。 所有的人都嚇得後退,只有巴狼還站在原地。 裡可驚駭不已,忍不住上前扯著大師傅的手,想拉著他往後跑。「大師傅,你醒醒啊!你看看她身上那些血,她才把阿萊師傅殺死了!那不是阿絲藍!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啊——」 「你胡說!」他咆哮著,一把將那小子揮開。 裡可摔倒在地,又驚又怕的看著阿絲藍朝大師傅走來。 巴狼看著來到身前滿身是血的小女人,她的眼是血紅色的,冰冷而毫無情感。 他心痛不已,滾燙的熱淚,在不覺中滑落臉龐,他痛苦的凝望著她,顫聲開口,輕問:「告訴我,你沒有被附身,對不對?你還認得我的,對不對?」 她微笑,抬手。 日,當空。 劍芒,輕閃。 光潔的劍身,映著她的微笑,映著他的悲痛。 「阿絲藍——」 他看著她,大喊著她的名字,但她只是露出純真而猙獰的微笑,舉起的長劍,卻還是揮了下來。 巴狼只能舉劍架擋。 她旋身,回轉,舞著劍,身手俐落的朝他劈砍著,一次又一次。 「阿絲藍,是我啊!」 他流著淚,擋住她砍來的一劍,朝她吼著。 「你醒一醒——」 他抓住她握劍的右手,她卻舉起左拳,狠狠的揍了他一拳。 「我是巴狼啊!」 他抓著她喊著,但她只是怒瞪著他,再揮來一拳,同時以極大的力道,掙脫了他左手的鉗制。 長劍再度劃出一道又一道的劍芒。 兩劍次次在空中交擊著。 他只能驚懼悲痛的舉劍架擋著,擋了又擋,擋了再擋,嘶啞的喊著。 「阿絲藍!求求你——」 她的長髮在空中飛散,頸上的銅鈴在每一次揮砍長劍時,都叮咚作響。 她揮砍長劍的速度越來越快,力道越來越重,打得巴狼節節敗退,幾無招架之力,甚至得在地上翻滾才能狼狽的躲開她兇猛的攻擊。 一旁的阿霽扶著被揮倒在地的裡可,跪在地上哭喊著:「大師傅!她不是師母了,你得回手殺了她啊!不然她會殺了你的!會殺了你的——」 殺了她? 不,他辦不到! 她是他結髮的妻! 是他這一生最愛的人啊! 可她的攻擊越來越厲害、越來越凶狠。 她沒有那麼大的力氣,他曉得。 她在之前根本沒學過武,他也知道。 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他應該要殺了她,但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盡力架擋閃避著,一次又一次的喊著她的名字,試圖喚回她。 長劍劃傷了他的手臂、他的臉頰,她揮出的每一劍,都欲置他於死地。 下一瞬,他被她一腳踢中胸口,仰躺摔跌在地。 原本緊握在手中的劍,飛了出去。 她在他爬起來之前,跳坐到他身上,左手猛地鉗抓住他的脖子,將他砰然壓回地面,右手舉起長劍就往他臉面而來—— 他從未想過,他會死在她手上。 遠處,裡可和阿霽在哭喊著。 在那電光石火間,她的輕言笑語,她的溫柔婉約,全浮現心頭。 長劍,直落而下。 她力氣太大,劍太快,他來不及閃,也無法閃,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刺下那一劍,以為自己會就此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