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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華甄 翁歸靡成了野獸,符戈瀚則成了馴獸者,兩個男人抵死糾纏著跌倒在地。 聞訊趕來「救駕」的侍衛們目瞪口呆。 翁歸靡全然失去了國王的尊嚴,拳打腳踢、大吼大叫著;符戈瀚半點沒有了忠臣的本色,抱著他的國王拒不放手。 在糾纏廝打中,忽然,一個令人驚歎的聲音悅耳地響起。 「嬰兒?!嬰兒的哭聲!」 符戈瀚最先聽到,驚喜地喊:「大王,你聽見了嗎,你的孩子出生了!」 翁歸靡卻像失了魂似的,瞪著兩隻空洞的眼睛。「放開我……」 符戈瀚發現他神情不對,忙放開翁歸靡,卻見他頹然伏倒在地氈上。 「大王?」他急忙扶起對方,卻驚駭地看到他臉上的淚水。「大王!」 翁歸靡失魂落魄地說:「沒有聲音了,她死了……是我害的……」 「大王,公主生了,是兒子……呀……大王,符戈瀚,你們為何趴在地上,打架了?」馮嫽喜孜孜地跑來報信,卻看到趴在毛氈上的兩個男人,不僅衣物凌亂,大王甚至還流了淚。 她大吃一驚,然而那驚訝的嘴還沒閉上,她手就被符戈瀚一把抓住。 「快說,公主到底怎麼樣了?」他猛搖她。 馮嫽牙齒相撞,慌忙說:「很好,公主要見大王……咦,大王他——跑了?」 「別管他,先扶我一把!」符戈瀚揉著腰臀伸出手。 馮嫽握住他的手,看他齜牙咧嘴的樣子,心裡想:看來大王把他給打慘了…… 氈房裡,小王子正安睡在他驚恐不安的父親,巨大的雙掌中。 「他……好壯,你為我生了一隻雄鷹!」翁歸靡震驚地看著這個小東西,難以想像,這就是他和解憂愛的結晶。 「是的,他是雄鷹,像他的父親一樣。」解憂輕聲說。 他的視線由手裡粉紅色的小臉,轉向妻子蒼白的臉。 解憂雖然疲憊,但精神很好,可想到她剛剛經歷的痛苦,他仍驚魂難安。 小心地把兒子放在她身側,翁歸靡凝視著她,百感交集,眼睛一熱,不由得淚水盈眶。 「我很好。」解憂一隻手撫摸著兒子,一隻手撫摸著兒子的父親。 翁歸靡的臉色看來很糟糕,她相信,比剛生完孩子的她還糟糕。 「我告訴過你,我很強壯,現在相信了吧?」她溫柔地擦掉他眼角的淚水。「看看你,還是國王呢,為一個女人流淚,會讓人笑話的。」 翁歸靡雙手握住她的,緊壓在眼上,再放在嘴上,凶狠地說:「誰敢笑話我,我就殺了他!我為心愛的女人擔心害怕,這有什麼丟人的?」 解憂滿意的對他微笑,而對方忽然俯身,攫住她的嘴,用力吸吮著,彷彿想就此獲得她的能量。 「幫幫我,我不想再禁受這樣的恐懼,可是我要你!」他在她嘴邊哀求。 「我也要你。」解憂摟著他的脖子,輕啄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嘴,然後將他摟在胸前,用纖指梳理著他的頭髮,輕快地說:「不要恐懼、不要害怕,我已經證明,我是配你,最合適的那個!」 翁歸靡沒有抬頭,也沒有回答,他埋在她柔軟的胸前笑了。 他的笑聲悶悶地,帶著淚水,可傳入她心窩的,卻是甜甜的、暖暖的情愛。 於是,解憂也笑了。 她知道他們今後的日子還很長,但無論有多長,他都會帶給她這種甜甜、暖暖的歸屬感。 望著頭頂的穹廬,她默默感謝上蒼,讓她成為被漢皇挑中的和親公主,因為她真的聽見了,在漢家公主出塞的思鄉悲歌裡,有著幸福、快樂的音符…… ——全書完 ◎編註:敬請期待華甄最新作品喔! 在浪漫星空下回望 華甄 我不是一個浪漫的人,做不來浪漫的事,然而,我血液中奔流的浪漫溪流,卻總是引導著我追溯浪漫的源頭。 好多好多年前,我把浪漫當作一個無邊無際的夢,迷濛虛幻、五彩繽紛。 漸至年長,我以為浪漫是靜夜中的沉思,深長悠久、不染纖塵。 再後來,我發現浪漫是期盼與現實的巧遇,如影隨形、稍縱即逝。 如今,我大悟,浪漫不在當下,不在花前月下,更不在閃婚閃離、閃戀閃避的亂性世界裡,也不在充滿物慾的貪婪目光中。 浪漫就像一首古老的歌,年代越久,歌聲越優美;浪漫也像一杯老酒,釀製越久,酒味越醇厚。 翻開一幀幀古老的歷史畫冊,穿梭過或暗或明的時光隧道,我在亙古不變的星光下,追尋古老而美麗的浪漫情懷。 古老的歷史記載了無數的輝煌瞬間,卻錯失了難以計數的平常歲月。 然而,在那無關輝煌與晦暗的畫頁裡,每一處都遺留著戀人們愛恨糾纏的疏影,每一頁都迴盪著愛侶們令人震撼的動人旋律。 今天,回望歷史,我的目光,在兩千多年前的兩位美麗公主身上凝住。 「烏孫公主」,曾是一個落寞的符號,刻留在我的歷史筆記本上,簡短而沒有任何烙印,只是為了考試的pass而被記住。 可如今,當我再次吟唱這首歌時,我為之神往、為之動容。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遠托異國兮烏孫王。 穹廬為室兮氈為牆, 以肉為食兮酪為漿。 居常土思兮心內傷, 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字裡行間的無助與淒苦,寫得平淡而簡略,卻製造出趺宕起伏的情感效應。 作者劉細君,乃西漢江都王劉建之女。 劉建養尊處優,放蕩不羈,與其他六個宗王一起圖謀造反。 丞相府長史在他住處查出武器、印璽、綬帶、使節和地圖等反叛物證,並上報漢武帝;劉建情知罪不可赦,遂以衣帶自縊身亡,細君之母則以同謀罪被斬。 父母死時,細君尚幼,被赦無罪,並被帶入長安皇官生活,還有專人教以讀書,撫養成人;與她情形一樣的,是另一位謀反王爺之後,劉解憂。 細君與解憂,兩個命運多舛的女孩、豆蔻年華的少女,有著同樣的命運,卻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們同樣因長輩謀反而成為孤女,多年來承受著前人罪過的重壓;同樣因年幼而得皇帝赦免,並幼有所學,能詩善文、精通音律;同樣出落成才貌雙全的美女;同樣在小小年紀就承受了國破家亡、父母雙失的痛苦;同樣在青春貌美時,被皇帝送往西域和親…… 在身世背景上,她們幾乎完全一樣,可是,由於個性的不同,她們為自己寫就了不同的歷史結局。 細君,體質羸弱、性格內向,長年寄人籬下,造成她「林黛玉」似的個性;嫁給烏孫王后,因生活不習慣,語言無來往,終日郁縈寡歡,難與鳥孫人融合。 最終,她在鳥孫只生活了四年,便黯然死在這個被她看來是「萬里窮愁天一方」的大草原上,留給歷史一段唏噓難忘的悲歌。 解憂卻不一樣,她個性開朗,積極進取,知道命運不可改變時,她選擇了坦然接受。 她與細君一樣能詩會文,但由於交友廣泛,又深受儒家正統思想影響,有強烈的忠君愛國觀念,因此當她被選為「和親公主」時,她對朝廷的和親政策有相當程度的理解。 這些導致她在鳥孫生活時,表現出了與細君完全不同的生活態度和感受。 也因此,她能與烏孫人和睦相處達半個多世紀,並與鳥孫王翁歸靡婚姻生活幸福美滿,兩人相攜走過數十年人生,直到翁歸靡去世。 回望這段歷史,令我喟歎,更為細君惋惜。 於是,我寫了《續絃妃子》這個故事,以遙祭兩位美麗的大漢公主。 故事結束,可早逝的鳥孫公主劉細君,在心頭仍糾結不去,她悲涼的淚水重重地砸在我心上,幽怨的歌聲依然緊緊地纏繞著我的思緒…… 我彷彿聽到在通往西域的寂寞馬背上,公主孤獨哀怨的琵琶聲;看到特克斯草原上,她淚灑荒原盼歸鄉的殷殷目光。 那難道不是一種淒絕的浪漫? 同時,我也賞心悅目地,看到解憂公主在坦蕩如砥的特克斯大草原上,縱馬馳騁的矯健身影;聽到她響徹西域湛湛長空的爽朗笑聲。 那,是多麼地令人蕩氣迴腸! 斯人遠逝,歷史永存,徜徉其中,我仍在追尋永恆的浪漫情懷。 你,我親愛的讀者,是否願與我並轡而行呢? 下個故事與君再見,那將同樣是烏孫古道上的一粒塵埃。 祝大家晚安! 華甄2010年12月10日夜於舊金山灣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