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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瑪德琳    


  釋心澄回頭,看見釋斷塵站在禪房門口。

  笑彌勒拍拍額頭,笑道:「欸,瞧我糊塗的,竟然開始胡言亂語。這聲師叔我擔待不起的,小弟兄年紀輕輕就足以和西少林的方丈平起平坐,反觀我只不過是一個俗講僧,羞愧、羞愧啊!」

  「師父。」

  「心澄,你過來。」釋斷塵輕聲命令。

  釋心澄惴惴不安的迎向師父,身後卻傳來笑彌勒的聲音——

  「時候也差不多了,你也該向咱們單純的小心澄說出實情了吧?」

  她聽得一頭霧水,傻傻的望著師父,看見他平緩的面容開始起了陣陣波瀾……

  就像那日在酒樓的李洛斐,心事重重,有苦不能訴出的模樣。

  難道師父有什麼事情隱瞞著她?莫非又是和五蘊心法有關?

  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腳步,「師父,您告訴我,究竟五蘊心法是什麼?為什麼那些人要拚死拚活追著您討?還有,師伯說的實情究竟是什麼?」

  釋斷塵凝望著她,雙手緊握成拳,似乎在壓抑些什麼,僅只片刻,又恢復成無慾無求的面貌。

  他轉過身子,背對著她,朗聲回道:「隨我到大殿去,我們會來神龍寺一趟,就是因為五蘊心法……五蘊心法也與你有關。」

  五蘊,色受想行識,是她自小耳聞的佛義根本;可是她從來不曾聽過五蘊心法,也不知道這個五蘊心法究竟和她有什麼關聯。

  她不笨呵,早該知道師父帶她出寺必定是事出有因,絕非偶然或者臨時起意。

  只是,所謂的實情究竟是什麼呢?

  神龍寺大殿裡,滿牆慈悲為懷的金銅佛面,莊嚴肅靜,碧麗輝煌的金佛似乎在低語些什麼,又好像沉默著。

  四週一片岑寂,在場與會者都是陌生的佛門子弟,個個面色凝重,眾人的目光不時飄向她站的位置。

  這裡是西少林,是佛門神聖之地,站在眾位僧人最前方的黑膚僧侶,想必就是師父曾經提過的那位清蓮長老。

  釋心澄彷徨的張望,忽然起了一陣寒意,下意識的抱住雙臂。

  她來得太遲,踏進大殿的時候,師父和清蓮長老似乎起了爭執。

  「斷塵,當年你接受悟禪的請托,確實已經是仁至義盡,算算日子,已經過了無數個年頭,佛家雖然講求慈悲,但也不能不講戒律,是到了該決定她的去留的時候。」

  「長老,我們這樣太過不義,也太過無情,她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姑娘……」

  「她的存在才是對我們佛門不仁不義!」清蓮厲聲喝道。「她是佛門之恥,將使我們少林遺臭萬年,當年,如果悟禪的神智夠清醒,還保有一點羞恥之心,就不該帶她回來少林。」

  「長老。」釋斷塵赫然打斷清蓮長老的話,望了臉色蒼白的釋心澄一眼,憂心忡忡。

  釋心澄察覺到氣氛不對,不解的問:「師父,長老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孤兒就是佛門之恥嗎?孤兒沒有資格踏入佛門嗎?」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環繞在她週遭的一張張僧面,遠比妖魔鬼怪還要駭人。

  「心澄……」

  「夠了!」清蓮揚手,阻止釋斷塵出聲,然後走向孤立無援的釋心澄,以一種極為鄙夷的凌厲目光瞪著她。「當年,身為少林高僧的悟禪情根未除,和避居在潛龍寺的亡國公主私通,不僅如此,兩人還生下一名女嬰。後來,悟禪知道自己鑄下大錯,痛苦欲絕,選擇隱匿在不知名的荒山,這位亡國公主抵不過思念之苦,不出幾年便抑鬱而死,他們兩人年僅五歲的遺孤從此留在潛龍寺,受佛門子弟庇佑。」

  釋心澄雙膝發顫,雙眼圓瞠,看向滔滔不絕的清蓮長老,鼻息短促,心跳飛快,她的眼角餘光掃過大殿上的佛像,發覺金佛的目光竟然是冰冷的,冷得教她打從心底滲出寒意。

  「清蓮,夠了。她年紀還小,一時之間無法承受這麼多。」釋斷塵心痛不忍,卻又無力阻止一切,畢竟沒有人可以隱蓋事實。

  清蓮失望的搖頭,「斷塵,你對她已經不僅僅是師徒之情。你為了將她保在佛門,不僅教導她五蘊心法,還教她學習梵語,使她成為當今世上少數懂得我們少林密功的人,種種的一切,顯示了你的私心。」

  釋斷塵噤聲,不再言語,面容掠過一抹晦澀,像是默認了什麼,只能沉痛的將臉別開。

  「師父……這是什麼意思?什麼私心?什麼亡國公主?什麼悟禪長老?五蘊心法又是什麼?這一切的一切又和我有什麼關係?」釋心澄勉為其難的扯動嘴唇,雙腳卻不聽使喚的緩緩往後退。

  這一刻,釋斷塵沉默了。

  「您說話啊!告訴我,這一切到底與我有什麼關係?我不過是個可憐的孤兒,不是嗎?」她顫抖著嗓子,直直望著師父,淚珠在眼眶裡打轉。

  釋斷塵不忍心直視她,選擇閉上眼,沉痛的開口,「悟禪長老確實是你的生父……而你的親娘是前朝的臨真公主……也是我的親姑姑。」

  霎時,珠淚恨灑佛殿。

  她明明在佛前發盡千般願,窮盡一生,要同師父一起守著潛龍寺到老,而現在……她竟然是不容於佛門的一個奇恥大辱!

  卻教她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清蓮打破難堪的沉默,「我會寫信給東少林,要你師父帶你來此會合,便是決定你的去留。釋心澄,你是要為你的雙親贖罪,遁入佛門?還是就此改名換姓,與我少林斷絕來往,從今以後絕口不提這件醜事?」

  釋心澄淚流滿腮,左右顧盼,來回望著大殿上的僧侶。

  在這些人的眼中,她不過是個佛門恥辱,是敗壞佛門聖潔的一大罪孽,根本不應該站在這裡,更沒有資格……

  她又仰起螓首,癡望著滿牆的金佛,神情悵然。

  要拋脫紅塵枷鎖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氣?未曾謀面的爹娘……不容於世的愛戀……悖離佛門……

  倘若她不屬於佛門,那麼天涯海角何處是她的歸屬?

  「心澄!」看著嬌小人影迅速轉身,一路跌跌撞撞的奔出大殿,釋斷塵驚愕的大喊,想要拔腿追上前。

  豈料,清蓮卻一把攔住他。

  「斷塵,幫到這裡也夠了吧!從她心性不定的眼神看來,根本不適合留在佛門,不如趁早讓她離開,放她自由,也放下你尚未看破的紅塵之心。」

  「她是我一手養大的徒兒,她有沒有慧根,我比誰都清楚。」釋斷塵冷靜的反駁。

  「留下她,是佛門不幸,你還是放手吧!」

  釋斷塵皺起眉頭,似乎動了氣。「如果把她趕出佛門是西少林的決定,那麼東少林必然會留下她!」

  清蓮微微一愣。「你……你擺明了要害東西少林決裂嗎?」

  「……只要可以保住她,即使是要如此,那麼我也甘願背負分裂佛門的罪名。」

  風聲颯颯,細細淅瀝,秋雨如輓歌,長路迢遞,何處是歸屬?

  釋心澄一路奔出神龍寺,出了大門,忽然失去方向,不知道自己還能上哪裡去,茫然停在原地,任由雨絲落在她冰涼的臉上,全是愁意。

  「心澄!」

  「師父?」釋心澄悲傷的回眸,看見一路尾隨而來的釋斷塵,不禁含淚問道:「師父?您還要我嗎?佛祖還願意要我這個恥辱嗎?」

  釋斷塵不敢靠得太近,怕她受不住刺激,兩人相隔著幾尺距離,遙遙相望。

  愛能痛斷,親卻難絕,他實在放不下她。

  片刻,他開口,「師父當然要你,佛祖也不會因為你的出身而離棄你,一切都看你怎麼選擇。」

  「看我怎麼選擇?」她面色哀婉,聲調淒涼,「怎麼看?大殿裡的每個人是怎麼看我的?我在他們的眼裡是一個天大的罪孽,是不容於佛門的恥辱……」

  「不,你不是。」釋斷塵搖頭。

  「您比誰都清楚,所以才遲遲不肯為我剃度,不是嗎?因為您早已看出來,我根本不適合進佛門。」

  「你錯了,」釋斷塵神情哀戚,「不為你剃度,是我的一片私心。你自小生長在佛門深院,那是逼不得已,並非出於自願,我不希望在你不明白事實真相的情況下,倉卒出家,我想讓你自己選擇。」

  「讓我自己選擇?我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露出苦澀的淺笑,步履踉蹌了下,避開釋斷塵的目光,咬牙轉過身子。

  「心澄!」釋斷塵訝然低喊。

  釋心澄想要逃走,冷不防的,撞進寬大的胸懷裡,抬起頭,意外的看見一張熟悉的絕美面容,眼淚開始不爭氣的滑落臉頰。

  「李洛斐……」她哽咽,攀著他的雙臂,迷惘的問:「我……我是誰?你來告訴我,我究竟是誰?」

  李洛斐先是看向神情凝重的釋斷塵,出乎意料的揚聲說道:「你是釋心澄,釋斷塵的徒弟,一個出自潛龍寺的姑娘。」

  釋斷塵想上前拉開他們,終究還是按捺下來。

  從李洛斐的神情看來,應該已經知道心澄的真實身世,想必是笑彌勒替他通風報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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