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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瑪德琳    


  林霏鬱鬱碧如茵,裊裊蒼林翠影新。

  眼前一大片濃密的樹林,然而身在美景之中,卻是極為折磨的時刻,誰也無心觀賞。

  「師叔,你儘管靠在我身上,我受得住的。」

  單憑她太過單薄的身子,實在無法長時間承受李洛斐的身體重量,但是她裝作一派輕鬆,故意逞強漾開燦笑。

  「我是傷得厲害,可不是變成傻子,你這樣攙著我,遲早會承受不了。」他話裡有著憐惜,還是將上身靠向她,汲取來自她身上的馨香。「別管我了,把我扔下來,你自己往前走,神龍寺離這裡不遠,你一個人也到得了。」

  「說好了,要一起走,我不會扔下你。」怕他不信似的,她又軟聲補充,「就算發生什麼不測,我也會在你身邊,守著你。」

  她最後那些話,聽在他耳裡,甜在心底,體內的劇痛似乎也淡了些。單單一小段話,從她的嘴裡說來,竟然可以重重撼動他的心。

  曾經以為自己已經沒有心,只是一具會走、會動的屍首,沒想到遇見她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心還未完全死透。

  因為她,什麼都可以放下,殺人的意念也可以抑制下來,只要她願意心甘情願跟著他,怎樣都好。

  「要是讓你師父聽見這些話,怕是罰你跪在佛祖面前三天三夜都不夠。」

  「你不是討厭我總是提起師父嗎?自己卻老是在嘴邊嚷嚷,聽了就心煩,我們不要再提他了。」

  不知怎地,她忽然害怕聽見「師父」這兩字,害怕想起潛龍寺的種種,那令她感到彷徨,感覺自己眼下做的一切都是錯誤的。

  「我們到前面的湖畔歇一會兒,讓我幫你把眼睛遮起來,好嗎?」她指向前方不遠處的一座天然湖泊。

  「隨你吧!」李洛斐面色蒼白,像是已經痛到無力反駁。

  走到湖邊,釋心澄先讓他靠著樹幹席地而坐,摸索了身上一陣子,毫無所獲,她瞥了眼身下的羅裙,不假思索的撩起裙擺,撕下一小塊。

  聽見布帛的撕裂聲,他怔忡的張開眼,看見她小腿處的外裙缺了一塊。

  「不打緊的,我早就嫌店小二幫我買的這衣裳裙擺太長,很礙事,沒想到現在反倒派上用場了。」

  釋心澄將撕成長條狀的布條纏上他的雙目,細心的替他將青絲攏順,再拉起布條的尾端,在他的腦後打上兩個死結。

  包紮完畢,她鬆了口氣,為了試驗布條是否會透光,小手又在他的雙目之前虛晃幾下,幸好他無動於衷。

  剛要收手,忽然讓他一掌擒握,寬大的掌心透出一股冰冷寒意,隱約還摸得到一層薄薄冷汗……她咬住下唇,不敢哽咽出聲。

  李洛斐看不見她憂傷的神色,握緊她柔軟的小手,逕自笑道:「你這樣蒙住我的雙眼,教我怎麼辨別方向?」

  吸了吸鼻子,釋心澄故作輕快的回道:「這還不簡單啊!讓我來充當你的眼睛,指引你方向。」

  「當得了一時,卻當不了一世。」

  「不會的,你的眼睛會好起來的。」她急切的說道,不敢想像未來的事情。

  「倘若我真的變成了一個瞎子,你願不願意一輩子留在我身邊,當我的雙眼,為我指引方向?」

  「我……」

  「怎麼?怕傷了我的心,所以不敢回答?」他邊笑說邊鬆開她的手。

  第7章(2)

  驟然,他冰涼的大掌被她的小手重新盈握,她又覆上另一隻手,交互摩擦,想搓暖他涼透的手掌。

  李洛斐一愣,心底踩了一陣空,耳邊傳來她柔軟的嗓音。

  「你的眼睛一定會好起來的,一定會的,我會守在你身邊,等到你的眼睛好轉。」

  雖然視線不清,他閉著雙眼,依稀能感受到她單純凝視的目光,他抬出被她搓暖的手,摸索了片刻,撫上她的臉龐,溫存的來回摩挲著,她白皙的臉蛋霎時染上一層霞紅。

  「心澄,你怕不怕我?」他嗓音低啞的問。

  「如果害怕……就不會一路跟著你了,如果怕你,也不會讓你摸著我的臉,還握著我的手。」

  現在,她總算能看清楚他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

  即使他離經叛道,即使他嗜血成狂,即使他被天下人所唾棄恐懼。

  但他是個人,依然會感到孤獨,也渴望被人理解,期待有人能以真心相待。

  所以,他總是不厭其煩的問她怕不怕他。

  雙邪的「邪」,是命運所逼,是被那些無知的天下人和醜陋的現實所迫,並非出於他們自願。

  「是嗎?」他臉上的微笑深了些,低聲說道:「要是能夠早些年遇見你,那該有多好……」

  聽見他的低喃,她心中蕩漾過一股甜蜜柔軟。「若是早點碰上我,師叔就不會變成雙邪了嗎?」

  「雙邪是我和蘭皋今生今世要背負的臭名,我們兩個注定是要遺臭萬年。」如果更早與她相遇,或許他的心不會這樣空洞,只能以殺人為樂,用鮮血填補一身空虛。「只怕李家是滅在我姊弟倆手上。」

  「才不會呢!你沒聽過一句話嗎?正所謂禍害遺千年,像你這樣的大惡人,才不會這麼容易就消失。」

  李洛斐失笑,「你懂得什麼叫做滅絕嗎?」

  「就是什麼也沒留下來的意思,不是嗎?」釋心澄傻氣的回道。

  他被她的單純惹出笑意陣陣。「傻姑娘,滅絕之意是李家將要斷後,從今以後,江湖上再也看不到我們李家的血脈。」

  「等你身上的傷好了,找個喜愛的姑娘廝守一生,不就得了。」她赧紅了雙頰,悄聲囁嚅。

  倏地,李洛斐握緊了她的手。「倘若我真的找一個姑娘廝守終生,你覺得如何?」

  釋心澄心神一晃,思緒紛亂,忍不住在腦海中揣測起那個畫面。

  在他身邊,倚靠著一位絕代佳人,乖巧聽話,聰穎過人,不像自己這般稚氣,也不是連個一招半式都不會的丫頭片子,那個女子可以得到他的真心疼愛……

  「心澄?」李洛斐低聲催促。

  「我……我……」她支支吾吾,眼眶起霧,光是想像,心底便是無限酸楚。

  「我找個姑娘相守一生,你覺得如何?」

  「我……」釋心澄忽然哽咽了一聲,撲進李洛斐的懷裡,緊緊擁抱。

  李洛斐的身體震動了下,沒有回擁,嘴角卻是微微彎起。

  「不不不,我剛才是說笑的,你千萬別當真。」她倔氣的開口,「況且像你這樣喜怒無常的性子,沒有幾個姑娘受得了,你還是別害了人家……」

  「難道你希望看見我孤獨終老?」他笑問。

  她在他的懷裡抬起臉,張著濕潤的大眼,眼底深植著不容錯認的濃濃信任與依賴。

  曾幾何時,依賴攀上了心,化作朦朧的情愛。

  「假使……假使師父真的拋開一切和蘭皋雙宿雙飛,那我……我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如果你不嫌棄我的話,我跟著你好嗎?」

  雖然她不知道師父和美麗絕倫的蘭皋究竟有過什麼,但是他們兩人之間有著難以言喻的無形羈絆;那種羈絆,絕不是她和師父之間的師徒之情這樣簡單。

  她是明白的,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總有一天師父也會像自己從未見過的爹娘一樣,將她拋下……

  李洛斐大喜,雙掌撫上她的面頰,低下頭,與她額頭靠著額頭。

  「我一直在等你這句話。」他溫聲說道,歎口氣,涼透的蒼白唇瓣細吻著她的眉頭。「心澄哪心澄,你可知道這句話對我而言,是一句鎖心的承諾?」

  釋心澄一怔,面色有些惶然,更甚者,是一股喜不自禁的暖意湧上心頭。

  「我這樣說,洛斐很開心嗎?」

  以往,潛龍寺的師兄弟們老是笑罵她是鬧事精、惹禍精,有她在的地方,肯定是鬧哄哄的,雖然寺裡的徒眾都待她極好,但從來沒有人因為她一句話而這樣開懷。

  「是啊!你隨口一句無心的承諾,就能使我心烈如狂,如果你真的願意陪著我……從今以後,我不再殺人了,你說好嗎?」

  只要她歡欣,他什麼都願意放下,有她相伴,心不再空洞蒼茫,也不需要藉由殺人來填補空虛。

  「我是真心的,不是無心。」她知道他還是不放心,因為他背負著過去的仇恨包袱太深、太重,所以不敢輕信任何承諾。

  「若是你師父上門向我討人,你會選擇我?還是選擇他?」

  「我……」她怔忡著,忽然想起昨夜的惡夢,心底生寒。

  「你要跟著我?還是會跟著他?」他又問了一遍,口吻急切。

  「我……」

  霎時,茂密的樹林間蕩起一陣騷動,棲息在枝頭上的禽鳥紛紛飛起,一波又一波的馬蹄聲從遠方傳來,越傳越近。

  釋心澄眼皮子一跳,驚惶的左顧右盼。「他們追來了!追來了!我們得快點趕路才行。」

  李洛斐不予理會,扣住她瑟縮的雙肩,寒聲追問,「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等我們離開這座樹林之後,我再跟你說。」她伸出雙手,握住他的臂膀,打算攙扶他起來,沒想到被他反手撥開。「李洛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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