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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單煒晴 一隻花瓶不偏不倚地砸在她頭上,然後落在一旁的地上碎裂。 溫熱的液體流了下來,她伸手摀住破了個洞的額頭,徒勞無功地想要阻止鮮紅染遍整個視線,她沒有哭也沒有叫,只是在感到暈眩時蹲了下來。 這不是母妃第一次拿東西砸她,所以她習慣了。 「只能怪你太醜太平凡!」母妃的眼神既冷又銳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平凡不好嗎?她以為自己發出疑問,事實上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生在帝王之家,平凡就是一種錯!」 母妃總是痛苦著,因為不起眼的她而痛苦。 她也很痛苦,因為她是個被自己母親拒絕的孩子。 「都是你!如果沒有你就好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這麼說。 她很痛苦,就算她不哭不鬧,也得不到母親的關愛。 「如果沒有生下你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揮開她的手,也不只一次留下受傷的她離去。 她很痛苦,每次她鼓起勇氣伸出手都會無情地被打掉。 母妃總是一臉痛苦的哭泣,一臉憤恨的瞪著她,一臉怨恨的打罵她。 母妃,好痛。 她始終沒機會這麼對母妃說。 水銅鏡是第一個對她笑的人。 那是很偶然的機會,她幾乎未曾掉過淚,只會在難過的時候找個地方躲起來,躲在沒有人找到的地方,但是那天他卻找到了她。 「你在哭嗎?」 她錯愕的抬頭,眼前是一個她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漂亮孩子。 因為母妃的狀況不佳,她很少離開寢宮太遠,更不曾面對外人,是以她非常畏懼陌生人的靠近,即便是奶娘都讓她感到不自在。 「被罵了嗎?」許是察覺她的緊張,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以和她同樣的高度平視著她。 往後縮了縮身軀,她下意識地閃躲著他,卻無法將目光由他臉上移開。 好漂亮!眼前這個和她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孩子長得好漂亮,甚至給她一種比母妃還漂亮的感覺。 「不要怕啦!」他挽起袖子,亮出細瘦的手臂,「你看,我的手臂這麼瘦,力氣很小的,也跟你差不多高,不可能對你做什麼可怕的事。」 她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男孩的衣服。 雖然他的話怎麼聽怎麼奇怪,可奇異的安撫了她,也有可能是因為他始終掛著溫和的笑容,由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是無害的。 「被打了嗎?」似乎是發現她不再那麼抗拒,他繼續問。 水銅鏡的第三個疑問終於進到她的耳裡,她忍不住點頭,然後又飛快的搖頭。 「不痛?」他摸了摸她臉上的淤青。 這次她飛快的點頭。 不痛不痛。她總是這麼告訴自己。 沒辦法,生得平凡是她的錯,不是男孩子也是她的錯,傷了母妃的心更是她的錯。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親手替母妃抹去淚水,拂去母妃的痛苦。 「都淤青了,應該很痛吧。」他連碰都不敢太大力。 她本來想搖頭的,但是他輕撫著她臉上淤青的手動作好輕柔,好像在安慰她一般。 本來她是不想哭的,卻忍不住掉下淚來。 在這一刻,他成了那個無論了不瞭解,都能讓她暫時依靠,放肆哭泣的人。 見她淚流不止,年紀尚小的水銅鏡人小鬼大的歎了口氣,「哭也要哭出聲才有用啊。」跟著輕輕地抱住她。 他記得娘都是這樣安慰生病或受傷哭泣的自己,他也很喜歡娘溫柔又溫暖的懷抱,所以要安慰她的話,他只想得到這招。 對十九而言,這樣就夠了。 長年活在母親虐待的陰影下,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溫暖,熱燙得令她完全無法抵抗拒絕。 她應該害怕的,但他卻給了她最嚮往的溫暖。 水銅鏡感覺到小小的手攀上了他的背,不敢抱緊。 「沒關係的,我娘短時間內還不會離開皇宮,所以我有的是時間可以陪你。」他邊說邊收緊兩臂。 於是豆大的淚水更加跌落頰畔,她不再克制自己因為害怕他可能離開而不敢完全接受他的溫暖,而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緊緊抱住他。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忘了自己究竟有沒有開口訴苦,只知道從頭到尾眼淚都沒有停過。 當她好不容易止住眼淚時,聽見他這麼問:「那麼,你和你的母妃說過這些嗎?」 她這才知道自己在哭泣的時候說出了一切。 「喏。」水銅鏡沒有去管胸前被她的鼻涕眼淚抹成一片,反而掏出乾淨的手巾遞給她,又問了一次:「你說過嗎?」 她搖搖頭。 只有一次,她試圖出聲請求母妃的原諒,卻被母妃打得更慘後,她瞭解到無論再怎麼痛,或是多麼難過,都不能開口。 不能說話,因為她所說的每一個字只會徒增母妃的反感而已。 「那就試著說說看吧。」 聞言,十九驚恐地抬眼瞪著他,好像他說的是多麼可怕的事。 被打很痛,所以她實在不想惹母妃生氣,才漸漸不再開口說話的。 「你怕再被罵嗎?」 遲疑了片刻,她點點頭。 除了被罵,她更怕被打。 母妃打起人瘋狂的樣子,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會出現在她的夢境裡,揮之不去,她總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重新入睡,或是瑟縮在床角等待天亮。 水銅鏡看出她的驚駭,偏著頭思索片刻,有些苦惱。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瞧,深怕他再說出任何她不敢置信的話。 驀地,水銅鏡揚起大大的笑容,一掌拍上胸脯對她說—— 「沒關係,如果再被罵的話,就來跟我說吧!我會給你出好主意的!從今天開始,就由我來負責你的快樂。」 那是一個秋意微涼的午後。 那是她出生至今第一次看到別人的笑容。 她清楚瞭解自己好喜歡他的笑,而且一旦喜歡上了,就是好久好久的時間。 他,是她唯一僅有的溫暖。 ☆ ☆ ☆ ☆ ☆ ☆ ☆ ☆ ☆ ☆ ☆ ☆ ☆ ☆ 「十九?」 漂亮的臉蛋突地在眼前放大,十九從自己的思緒中硬生生被喚回,大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 「嚇到你了?抱歉、抱歉!」水銅鏡也不管身在大街上,伸手拉住她的手,順勢往前帶。 再讓她退下去,就會和後面的路人相撞。 幾乎是靠在他的懷中,十九的臉兒一紅。 身為長安京住民的一大話題,水銅鏡的一舉一動向來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如今當街摟著一個姑娘,更讓附近的路人全停下來看著這一幕。 「麼當家,出來逛大街啊!」 「七當家這麼好閒情逸致帶哪家姑娘上街呀?」 「畢竟是光天化日,您可得顧顧姑娘家的名譽才行。」 「難不成是麼當家的那個……」 眾人的說三道四傳入耳裡,這下令十九的臉更紅了。 「呵呵,李掌櫃的,再說下去就扯遠了。」察覺她的不自在,水銅鏡從容不迫地阻止他人不具惡意,卻越來越離譜的話。 「小七……我沒事的。」十九輕輕地推開他。 「嗯,剛剛有人差點撞到你。」水銅鏡垂眸看著她退離自己的懷中,有些心不在焉的回答。 在他眼裡錯的都不是她,是別人。 「謝謝。」聽了他的解釋,十九馬上向他道謝。 「我們都多熟了,這點小事有啥好言謝的?別忘了,我可是要負責讓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出嫁的!」水銅鏡如同那時候一般拍著胸膛,自信滿滿地說。 這一生能讓他負責的事可不多,偏偏有大半都是和她有關。 眼前的他,和記憶中那個人小鬼大的他重迭。 十九無法克制自己不心跳加快,卜通卜通的心跳聲大到連自己都聽得一清二楚。 他呢?他聽見了嗎? 聽見她只為了他而跳動的心嗎? 她好想這麼問,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在他滿臉疑問的神情下給硬吞回腹中。 因為──她就要嫁人了。 「嗯,謝謝你。」 她就是想說這個? 水銅鏡心頭掠過疑問。 十九剛剛的表情像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告訴他,可是卻在最後一刻輕描淡寫地帶過去。 「你怎麼了嗎?」他摸了摸她的臉頰,一如以往察覺她不對勁時的舉動,卻令十九在心裡歎了好大一口氣。 唉……為何他總會發現她的不對勁? 十九邊說邊不著痕跡地退開,「我只是在想西大街那裡有一間古董店……」 「那就去看看吧。」清楚她對古董的熱愛,他立刻道。 原來是想去逛古董店,早說嘛! 聽見自己隨口扯遠的話竟被他附和,十九忙問:「可是不用趕去艷城嗎?溫師傅和苗師傅在等我們。」 她今日出宮就是為了上艷城去見溫師傅和苗師傅。 「來得及的。」水銅鏡露出微笑,朝她伸出手。 他知道別人都說自己很疼她,那是事實。 也許是身為老么,他一直希望有個弟弟或妹妹可以疼,十九理所當然成為他理想中柔弱的妹妹,他自然很疼她,簡直可以說是疼進心坎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