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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瑪德琳    


  留在旅館裡的行李勢必是拿不回來了,除非他們嫌現狀不夠狼狽,預備為錢冒險找死。

  「你的皮夾……」不會這麼慘吧?

  「你說呢?」鐵宇鈞探探空蕩蕩的破洞,讓她看個仔細。

  他探索完兩邊褲袋之後再摸摸襯衫口袋的大掌倏然靜止不動,像是突然察覺異狀,噙笑的俊臉為之一凜,瞬間僵愣。

  「怎麼樣?怎麼樣?有沒有、有沒有?」

  她屏息等待,以祈禱世界末日千萬不要來的悲涼心情,期盼他接下來能笑得囂張可恨,然後掏出一疊紙鈔,不,縱然是一枚硬幣也好……

  鐵宇鈞眼神略顯古怪,瞥了一眼湊到他鼻尖前方的興奮芙顏,撫在左胸處的大掌就這麼滑開,淡然地宣判兩人的死刑,「沒有。」

  悲苦的麗顏頹然地埋入雙掌中,掩不去連聲慘呼,「喔,天啊!這什麼跟什麼啊,分明是想搞死我……」

  窮得淪落街頭的兩個亡命之徒?!這是演哪出?

  劇本是這樣安排的嗎?編劇是誰?她要亂刀砍死這個愚蠢的傢伙!

  沒有錢……沒有錢,就不能睡舒服的軟榻;沒有錢,就不能當女王耍派頭;沒有錢,就不能為所欲為,不能當凱子享受!

  與其真要落魄至此,不如剛才一槍轟了她!

  楚寧茫然的仰高頭,迷惘的晶眸浮現滿天金條,她伸長纖臂欲抓,但突然殺出另一隻大掌硬是將她的柔荑壓下。

  金條,我的金條!她欲哭無淚,甩頭惡瞪著連點安慰的白日夢都不肯讓她作的惡質同伴。

  鐵宇均靠過來與她勾肩搭背,悄聲商量,「你知道在台灣吃霸王餐的下場會怎樣?」

  「怎樣?」她垮下彎彎的秀眉,回答得很無力。

  好想哭喔,此時此刻,按照往例,她應該是在五星級飯店裡柔軟的大床上醒來,打個嬌懶的呵欠,接著細心梳洗後穿著剪裁合身的亮麗衣裳,坐在飯店的餐廳裡享用精緻的早餐,接受來往各地的優秀菁英驚艷目光的膜拜巡禮,而不是邋遢骯髒活像街友,窩在騎樓下的小麵攤,身旁坐著疑似遊民的男伴。

  「我敢打賭你從來沒做過家事。」

  「放屁,我從小就是……」嬌嗓赫然止聲,驚覺差點洩了自己的底。「你、你少自以為是,家事誰不會做?」掩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太痛苦,她不願回顧。

  「那我就放心了。」鐵宇均揚起慵懶的微笑,慢條斯理的替她脫去風衣,捲起袖子。

  「你要幹嘛?」楚寧傻眼。「賣掉風衣付面錢?省省吧,都破爛成這樣,送給遊民,他們都還要考慮收不收……」

  他輕歎一聲,「寧寧,跟著我是要吃苦的。」

  碎碎念著的嗓音驀止,胸中驀然一慌,她語無倫次,「誰、誰說要跟著你!誰說要跟你……」

  「幹活吧。」

  不甘願的水眸恨恨地瞅瞪靠在肩側的可惡俊顏,她捫心自問,為什麼她的伶牙俐齒總會敗在他低級又沒格調的戲謔捉弄下?又為什麼對於必須和他繼續糾纏的這件事感到莫名的安心?

  關於鐵宇鈞,有著這麼樣一則傳說:善於臥底的男人,善於欺騙,善於偽裝,善於謊言,善於包藏禍心,盡乎無所不善,唯一就是不善女人。

  是嗎?!根本是鬼扯!

  第4章(1)

  稀奇古怪的跳蚤拍賣會,位在某連鎖量販店的貨艙,長長四大排羅列著各式詭異器物的攤架,顯然捧場的人不多。奢華的後現代,勤儉不再是美德,二手永遠不如一手來得可貴,揀寶人潮疏落,倒是滿天的飛蚊蒼蠅來得多些,舉目可見。

  鐵宇鈞臭著臉擰熄煙,梭巡過一堆堆破銅爛鐵,眉頭深皺,偏首垂睨著身旁正鬆口氣面露微笑的楚寧。

  幸虧賣面的大嬸心軟,讓他們稍作簡單的清潔,至少兩人的狼狽度頓減了幾分,不至於太過嚇人。

  「你帶我來這裡是要挖寶,還是要為我們即將流落街頭的日子預作暖身?」如果她點頭,他也大可親切配合,人在落魄時總要隨和點,不是嗎?

  楚寧橫他兩記白眼,沒好氣地回道:「要當街友麻煩請自便,打從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有當犀利哥的潛力。」

  「犀利哥?」

  他誤以為這是某業界知名人物,嚴肅地思索著,認真的態度令她噗哧一笑。

  「喔,拜託,中國好歹也是金磚四國之一,難道你從來不關心這些國家的新聞?」已洗淨殘妝的柔媚臉蛋愛嬌的回嗔,逮著難得的機會調侃他。

  「我只在乎每日黑市的價格波動。」

  黑市,不過是泛指,是毒品、軍火、人口、珍奇異獸、稀有秘寶、活體器官、失竊的古董藝術品……等名目的總稱。

  「喔,至少這一點沒有誤傳。」也是,他成天忙著黑吃黑,哪來多餘的心力關注趣聞?

  「什麼誤傳?」鐵宇鈞好笑地挑眉。有時,他真想潛入她的腦子裡看看,究竟藏了多少關於他的訊息。

  楚寧煞有介事逐一數著,「無趣、刻板、嚴謹、野蠻粗魯、沒耐性、嘴賤愛譏諷……」

  「聽起來,我在你的心裡佔有極大的空間?」

  一句慵懶的詢問,宛若丘比特角度一偏不慎射出的愛神之箭,咻一聲破風射透她的心。她嫣紅的唇當場傻傻愣張著,兩隻耳根火速燎燒驚人的烈焰,嚴重錯愕,全然忘了反駁,只能感覺失序的心跳任他戲謔調侃。

  「寧寧,不要在心裡塑造關於我的形象,這種只有愛搞曖昧暗戀的小女生才會做的事,不符合你的格調。」

  她的惶然失措看在他眼裡,都是有趣而且順眼的景致,隨口一句、隨手輕觸就能滋擾這個傳聞中愛錢如命的女人,何樂而不為?

  「你管我!」楚寧倉皇的撇開頭,怏怏地生起悶氣。

  看著她難得彆扭的孩子氣模樣,鐵宇鈞長臂一橫,搭在她纖瘦的肩膀上,與她咬起耳朵來,「想不想知道我聽過什麼樣的傳說?」

  「不想。」她將被他的熱息呵癢的耳朵轉開,意圖掙脫他在無心中布下的迷魅氛圍,可惜徒勞無功。

  「可是我想說,而且想對你說。」他放輕鼻息,以故意又可惡的口吻道。

  「你無聊!」

  「就是無聊才要找話聊,不然兩個人都把想說的話悶在肚子裡,像兩尊木頭人面面相對,這樣的生活多無趣啊,你說是不是?不說話表示同意。」

  「我……」激將法屢戳屢中,每次待她驚覺時才發現前方毫無退路,只能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跳入他挖好的坑。

  完全不待她拒絕,鐵宇鈞繼續往下細數,「你特別喜歡菁英,特別崇拜羅蘭家族的男人,這個神秘華麗卻又異常守舊的殺手世家令你神往。」

  他的眼神寫滿了揶揄嘲笑,透過虛實交雜的傳聞逐一檢視她。

  「你愛錢,非常愛,沒有人知道你究竟存了多大筆的數目在世界各地的黑市銀行裡。你虛榮,喜歡華麗誇張的排場,像『第凡內早餐』裡渴望擁有高尚物質生活的女孩,周旋在爾虞我詐的醜陋黑暗中,精心謀取你所想要的一切。」

  「喜歡菁英沒有罪。」她最無法忍受的是他在論述時夾帶的諷刺。

  「對,誰都喜歡菁英,他們聰明優秀,掌握了世界,用各種偏頗的言語愚弄無知的人群,站在至高點來批判底下的愚民,喜歡菁英不是罪,而是這個社會的集體價值。」

  而人們往往只能追隨這樣的集體價值,害怕被孤立,求助無援,恐懼著被貼上異類、怪胎的標籤,沉重的世俗眼光框架著你我,跳脫不了的人只好盲目跟從。

  「我不是什麼盲從的崇拜者,你不必向我訓話。」楚寧冷哼一聲。

  「你當然不是,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鐵宇鈞利落的搶在粉唇張啟之前犀利地道:「在我看來,你喜歡菁英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價值,用浮華的物質享受來麻醉自己的自卑感。寧寧,你的骨子裡還藏著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這個小女孩支配著你、壓迫著你恣意追求曾經得不到的東西……」

  「夠了!」她聽夠這堆鬼話連篇,也受夠他的蓄意試探。

  他想從她身上找到什麼?他想對她的潛意識下達什麼樣的暗示?他想影響她什麼?

  見她的眼憤然的迎來,他微笑著道:「沒錯,我最後想說的就是這句──夠了。」

  她聞言愣然,像迷了路的孩子般徬徨。「什麼意思?你這是什麼意思?」

  幽邃的瞳眸緊鎖迷惘的秀眸,鐵宇鈞俯頸湊近她,粗糙的拇指來回摩挲白皙的雪頰。「為什麼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疲倦?為什麼要讓自己一直處在這種『非要什麼不可』的緊繃狀態當中?」

  「你不懂……也不會懂的。」楚寧落寞地瞬掩雙睫,像個落荒而逃的膽小鬼躲避他太過露骨的刺探,可是,那片獨自盛開著燦爛玫瑰的內心禁地,卻相反的期盼著有誰願意造訪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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