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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單飛雪    


  當他將錯位的骨頭喬回去,她的腳也做了必要的事。

  不過顯然是張先生處事的智慧贏了,這回他非常優雅,一記橫肘頂開夏小姐的踢勢,他手肘硬得像石頭,讓她踢得腳尖疼,有了這樣的領悟。

  ***

  夏蓴美往後倒,驚訝地發現夜空雖黑暗,也能看見白雲緩緩地飄動,比白天藍空中的雲更美。

  適才張峻赫幫她矯正腳踝,那聲喀嚓真嚇人,她以為會很痛,遂驚駭抱膝往後倒,腦子空白一片,現在卻被美麗的夜色震撼了。

  今天從晴天霹靂的爭執、灰心氣恨想報仇,又一路跟蹤張峻赫到摔下來,發生了太多事,這會兒繃緊的神經忽然鬆開,人就茫掉了。

  「喂!」張峻赫粗獷的臉突然擋住夜空,眼裡有著笑意。「還不起來?」幹麼呆躺著?

  夏蓴美看見他右頰上方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奇怪,現在不怕他了,而且她還發現一件事。「這石頭是熱的?」

  「因為白天太陽曬。」

  「喔……」溫暖的石頭熨著背,好舒服呀,骨頭都酥軟了,這才意識到她好累,不想起來。

  「好吧,你躺著,回去時叫你。」彷彿聽到她內心的聲音,張峻赫撇下她,走到石頭前端釣魚。

  夏蔬美躺在那兒,夜風好大,白浪好狂,他性格的剪影其實挺好看的。

  他直面迎浪,穩持釣竿,不動如山站好久,瞅得她眼睛酸。

  他不覺得無聊嗎?

  習慣了台北的步調,她很難想像這麼站著等魚上鉤有何樂趣?但是沒他的幫忙,她也走不了,只好默默等著。

  這樣躺著,她開始覺得無聊了。看浪打來打去,又望向無垠的海,遠處點點銀光閃爍,是捕魚的船嗎?海面右側的墨色小島可是基隆嶼?那邊三大根筆直向上的煙囪是「協和電廠」嗎?

  雖然無聊,但這麼看著,心情竟變得寧定平和,身下溫暖的石頭像沉默的朋友,暖暖地、溫柔地承接她。

  那騷動的浪花雖然兇猛,卻像竭力地洗去什麼。海天一色是深淺不同的黑,與後方無盡延伸的濱海公路遙遙相對。

  天地彷彿只剩下他們倆,四周黑影幢幢,那邊隨山勢起伏的是藍白相間的路燈,它們一朵又一朵亮起,錠放在夜色裡。

  這裡沒有人說話,唯有浪濤聲。

  原來……這就是基隆的夜色,原來她新買的家,離海岸這麼近。

  當景色都看遍,夏蓴美不得不看向自己。當她這樣無所事事地靜靜躺著,混亂的心情沉澱後竟也清明起來,終於可以理智地消化白天的事。

  她想起劉心蕾說的那些話……

  你要真的愛他,才不會計較他跟我上床。真的愛,是你快樂所以我快樂。

  就算康勝斌跟我上床又怎樣?真愛他,他跟我快樂一下有什麼好計較的?說到底你就是愛得不夠深,才會這樣就鬧分手……

  是這樣嗎?

  就像劉心蕾說的,是她不夠愛,是她不夠包容?

  你以為咖啡廳賺錢都是你的功勞吧?

  足他把光環讓給你,讓你可以盡興發揮,嚴格說起來,是他成就你。

  他成就我?

  夏蓴美回想當初為什麼會開咖啡廳。

  大學時,媽媽熱衷節食,每餐都計較熱量,家裡餐桌太冷清,常常只有一大盆生菜沙拉,於是她變得極度熱愛美食,吃膩外食就自己做,自己帶便當去學校。

  某天她掀開便當蓋,同學康勝斌聞香而來,央求著要吃一口,吃完一口又一口,索性坐下賴著不走。

  「我都不知道炒豆乾可以這麼好吃!」他次次稱讚,不論她做什麼他都讚賞。

  「Oh  My  God!這什麼?」

  「鹹蛋豆腐。」

  「超下飯的,唔唔唔,這個太讚了!我媽很早就死了,我最喜歡吃這種家常菜。你聽著,」他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你有煮菜的天賦,你將來一定要當廚師。剛好我很喜歡喝咖啡,將來想開店,我們可以合作,一起開一間有美味飯菜和好喝咖啡的店……」

  她被鼓舞,從此有共同目標,他們一起規劃、一起努力,做什麼都在一起。

  是的,沒有康勝斌,就沒有「夏天咖啡廳」,也許也就沒有廚師夏蓴美。

  夏蓴美閉上眼,淚水淌落。

  手機裡的報覆文還沒發,她已經後悔了。

  她要報復什麼呢?是她愛過的人、愛過的店,曾帶給她愉快和憧憬,就算給不了祝福,也不必破壞吧?

  「你快樂所以我快樂」的心境太高尚,她做不到,她承認憤怒時的自己很卑鄙,滿腦子想的是我不快樂,所以你們也不能快樂,還醜陋地渴望我不好過,你們也要下地獄。

  告別一段戀情,究竟要代謝多少眼淚和情緒?又該燒去多少理智?還要剜出多少彼此的缺點和隱藏的卑鄙?

  受傷了、憤慨了,就會忘卻當初曾有過的美麗。曾經,他們也彼此扶持、耳鬢廝吶、擁被纏綿,如今竟然走到這一步,恨不得拔刀相向,殺個你死我活?

  冷靜後想想,這多愚蠢、多荒謬,又多麼累人。

  夏蓴美膽戰心驚。慶幸還沒發文控訴,還沒做出令自己汗顏又懊悔的事。

  這一刻,她握緊的拳頭鬆開,緊繃的身心柔軟,她決定放下,願意放手。

  這麼一想,心情反而輕鬆了,糾結的心也舒坦開來,默默淌下的淚是終於看開的淚,就連兇猛的浪聲也變得像搖籃曲,而背後溫暖的石頭是舒服的床,她慵懶地沉沒,敞開心房曬月亮,蒸發心中的黑暗。

  當她放下仇恨,也就不再焦慮,漸漸聽不見浪聲,取而代之是自己的鼾聲。

  她安心地睡著了,還是這陣子難得的深眠。

  那邊,一隻魚兒咬住魚餌,張峻赫立刻拉動釣竿,用力一扯,取下鯖魚。

  後來,他不釣魚了,開始研究某人的睡相。他雙手托臉,蹲在夏蓴美身旁,見她蜷如蝦,枕在左臂上,鼾聲綿長。

  突然,她的手機嗶嗶兩聲,螢幕閃爍著充電符號。

  晚上七點,張峻赫要回去了,該搖醒她嗎?

  但看她睡容太安詳……唔,讓她睡吧,睡飽了自然會醒。

  張峻赫收拾釣竿,躍下石頭,離開了。

  第6章(1)

  圓月被湧來的烏雲淹沒,空氣開始瀰漫著濕氣。

  夏蓴美因為感覺到寒意而醒來,茫然四顧,只看見無境的黑。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她猛地站起,一陣痛意襲來,忘了腳踝有傷。

  她往後瞧,成群的消波塊和成片黑暗的山,但人呢?

  她拾起手機,螢幕黑成一片。沒電了。

  她心想完蛋了,這下該喊破喉嚨、努力召喚遠方的漁夫來救她,還是憑著傷腳,勇敢爬過消波塊奔到馬路上求助?

  她呆立在石上,孤立無援,欲哭無淚。

  對了,張峻赫呢?

  他真夠狠,把她扔在這,反正她死蹺蹺也跟他無關吧?可惡,要走也不喊一聲。

  夏藏美雙手握拳,向夜空怒吼:「張峻赫,你王八蛋——」

  「幹麼?」

  她僵住。

  他還在?他沒走?

  張峻赫從下方石堆間的縫隙探出身來看向她。「你罵我王八蛋?」

  她用力咳,臉脹紅。「我以為你走了……你在幹麼?」

  「烤魚。」

  「在哪烤?」她往下望,兩個大石間形成三角形的天然屏障,裡面有燈,地上有火,一條肥魚橫陳在鐵架上,滋滋烤著。

  「那是你釣的?」

  他走來,朝她伸手。「要下來嗎?」

  「怎麼下去?」

  他教她背對他,慢慢攀下來,盡量別動到受傷的腳。她照做,但缺乏運動細胞,一直哀哀叫。

  「等一下,我抓不穩,我會滑下去,我不行——」她掛在石頭邊緣,兩腳找不到地方踏。

  是在亂扭什麼?他安撫道:「不要緊張,我會抓住你。」

  「我看不到後面!」她開始大叫。「不行!要摔下去了,張峻赫、張峻赫!我掉下去了——啊,張峻赫!」

  她真的很會鬼哭神號。張峻赫鎮定如常,輕易托住她的腰,將她放在地上,這流利的動作差點讓夏蓴美誤以為自己輕盈如鳥(明明不輕)。

  這程度對張峻赫來說是小菜一碟,他讓她挽著他的手臂,扶她鑽入石縫內。她不禁大開眼界。「哇!你幾時變出這些工具的?」

  有木炭、烤肉架、提式燭燈,連礦泉水都有?之前看到的那個提袋能裝這麼多東西嗎?別忘了還有一隻折凳啊。

  「這些東西固定寄放在這裡。」

  「哦——」真聰明。

  張峻赫扶她坐在折凳上,用小刀片了魚肉,穿過竹籤給她。

  灑了薄鹽的現釣鯖魚,肉質鮮嫩Q彈,還沒入口,海鮮的香氣已教她腸胃顫抖,這才想起一整天都在嘔氣,啥也沒吃。

  他又斟了一杯酒給她。

  夏蓴美嗅了嗅。「高粱?」

  「敢喝嗎?」

  她被瞧到有些不好意思。「你看什麼?」

  「我在想,你跟蹤我,該不會以為我又在幹什麼壞事吧?」

  聽他這麼說,她只好硬著頭皮,尷尬解釋。「因為最近又有貓失蹤……我以為那個袋子裝的是……貓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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