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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頁 黃千千 「雷明，是我。」她的聲音興奮中有著微微的酸苦。 她忍受這一切，為的只是深深愛著那個書房裡的男人，而這個男人卻跟她的距離越來越遠，遠到不只跟她分房睡，甚至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 之前，她有幾次忘了敲門就直接進書房，結果雷明淡淡地跟她說，就算是夫妻，也該尊重兩人各自的隱私。 沒有請進的聲音，連聲應答都沒有，她歎了口氣，轉身下樓，她連再次敲房門的勇氣都沒有。 她又來到廚房。雷明偏愛西式早餐，於是她動手烤了上司，快手快腳做好一份火腿蛋三明治。 直到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她才著手煮了杯他愛喝的咖啡。 她想，在雷明的心裡面，她的地位恐怕連這杯咖啡都及不上。她忽然好妒嫉手裡的咖啡，它能擄獲雷明的心，能溫熱雷明的胃，而她卻什麼也得不到。 下樓的男人，一身三件式的鐵灰色西裝，襯托出他的穩重成熟，而鼻樑上的眼鏡，讓他剛毅的臉型多了幾分斯文。 「雷明。」田葳葳輕喊了聲。 「早。」雷明微啟唇形。 「早，這是你的早餐。」她將三明治和咖啡端到了雷明眼前。 「謝謝。」雷明看了她一眼，客氣中存在著淡薄。 「不客氣。」她笑得很甜美，只是，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雷明邊吃早餐，邊翻看報紙，她就這麼坐在他的對面，專注著他的表情，連他眨眼的動作，她都不想放過。 「葳葳……」雷明抬頭，放下報紙。「你在看什麼？」 「啊……」田葳葳臉上浮現出淡淡困窘。「沒什麼。」她怎麼敢說她是在看他？ 他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唇角往上勾起，看不出來是高興還是生氣。 「奶奶說，你這兩天的下午都不在？」淡漠的口氣，他的視線又回到了報紙上。 「田園的工讀生臨時請假，我過去幫個忙。」她小心翼翼，明知道他會不開心，她還是不打算瞞他。 「奶奶不喜歡你拋頭露面。」他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咖啡。「下次別出門去了。」 「我在家裡也沒事做。」她的口氣很急，不想他因此而不開心。 除了早餐，中餐和晚餐及打掃都有家事管理公司派來的管家在負責，只是管家並不住在雷家，是從九點工作到晚上七點，所以早餐就由她來負責貝。 「怎麼會沒事做？你可以看書、聽聽音樂，你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讓奶奶生氣。」他語氣中沒有責備，卻也不認同她的說法。 「雷明，我還是得要有自己的……」她試圖溝通講理，卻被一道高昂的聲音打斷。 「葳葳。」奶奶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奶奶。」田葳葳嚇得站了起來。 「聽說，你弟弟買了車？」奶奶在她固定的位子上坐下。 這把年紀，奶奶無病無痛，身體硬朗得跟三十歲的女人沒兩樣，講起話來也依舊中氣十足。 「是的。」田葳葳仍是站著，連坐都不敢坐。 剛進雷家時，她著實被震撼教育了一番。長輩在，不但不可以高聲說話，甚至連開口說話的份都沒有，更不可以和長輩平起平坐；長輩坐，她得站，直到長輩賜坐，她才可以坐。 當然，家裡唯一的長輩就是這位掌理「雷門」飲料王國的女強人──雷家奶奶。 「一輛車起碼要七、八十萬，你弟弟哪來的錢？該不會是偷用我們雷家的錢吧？」雷奶奶不僅是逼問，那懷疑的口吻更是明顯。 「奶奶！」她急了，顧不得該有的禮儀。如何為難她都可以，但是為難到她的家人她就無法再忍氣吞聲。 雷明收了報紙，蹙起濃眉，剩下沒吃完的三明治，他沒有胃口再吃了。 「說啊，我聽你怎麼解釋。」雷奶奶仍坐得直挺，一身的倔氣，絲毫不想向歲月認輸。 「奶奶，請問您是如何知道我弟弟買了新車？」她努力讓自己鎮定，雙手卻已經微微發抖。 「不盯著你一些，難保我雷家的錢不會被你搬光，我當然是派人去查的。」雷奶奶直言不諱。 她明白，她只是個工人的女兒，跟這種大門大戶是天差地遠，但是之前，礙於肚子裡的小孩，奶奶從不曾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過，這是第一次直接敲擊她脆弱的心房。 「奶奶，因為我們開店需要一部車子，那部車子還是二手車，只需要三十萬，是我姊姊贊助一部分錢，剩下我們分期付款的。就算我想給我弟弟錢，我也沒有錢呀。」她很氣，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口氣不由得加重再加重。 田葳葳人在雷家，身上可動用的錢卻是少得可憐。除了雷明固定給她的少少零用錢，她根本沒有多餘的錢。況且，她也不是那種會伸手向老公要錢來揮霍的女人。 雷奶奶既要她穿著得體，又不准她奢侈浪費，怕她出去招蜂引蝶，敗壞雷家門風，更怕她貪圖雷家的財產。 她在拿捏之間得小心謹慎，為了不落入奶奶的口舌，她已經大半年沒給爸媽零用錢了。 「奶奶，葳葳真的沒有錢。」雷明總算開口說話了。 「雷明，你不要以為你不給她錢，她就沒辦法弄到錢，要小心你的存折和印章。」雷奶奶對孫兒卻是稍稍卸下了嚴峻的臉色。 「奶奶，我不會做這種事的！」田葳葳很痛心，奶奶簡直把她當小偷了。 「是嗎？你這種女人根本沒有羞恥心，更不懂潔身自愛，為了嫁入雷家，你可說是不擇手段。你的品性那麼差，我看你就是會做這種事的女人。」雷奶奶一字一句重重的數落。 「奶奶，您怎麼可以安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在我身上？我究竟做了什麼事，讓您覺得我的品性差？」田葳葳呼吸越來越急促，明知不能反駁奶奶的話，她還是反駁了。 「要不是你肚子裡有雷明的孩子，你進得了雷家的門嗎？要不是你勾引雷明和你發生關係，雷明會娶你這種女人嗎？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奶奶不留情面的控訴。 「奶奶，原來您是這樣看我的？！」田葳葳咬著牙根，努力忍住很多想說的話。 「你那麼大聲跟我說話，是做人晚輩該有的態度嗎？我看你根本是心虛了！」雷奶奶氣得站了起來。 「葳葳，你少說兩句。」雷明也站了起來；他的情緒一向不外露，此刻卻也擰起了眉。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就要她少說兩句，這可是身關她的名節，吞忍再久還是得到這樣的下場，那她何必再忍呢？ 「雷明，我是該少說兩句，那麼你是不是要幫我多澄清兩句？真的是我勾引你的嗎？我真的是奶奶嘴裡那種不堪的女人嗎？」田葳葳質問著她名義上的老公。 「葳葳，沒事了，奶奶也是好意。」雷明拍拍她的肩，安撫著她的情緒。 「你……」她恨他，在此時此刻。他究竟把她這個老婆置於何地？ 「別為難雷明瞭，叫雷明幫你說話，你自己要……」 「對不起，我先失陪了。」她用力打斷雷奶奶的話，不顧雷奶奶的怒氣，不顧雷明的冷眼，轉身快步跑回樓上，把自己鎖進了那個屬於她自己的小小天地。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後悔自己把愛情想得太美、把白馬王子當成是永恆不滅的幻想，結果呢？ 她在雷家人面前只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壞女人。 該守候她的丈夫，卻連維護她都沒有，還要她委曲求全。她只要一個眼神、一句溫情的安慰，難道他連這些都不能施捨給她嗎？ 她從不在雷明面前抱怨奶奶的不是，就怕雷明認為她是個挑弄是非的女人，而她忍氣吞聲的結果，竟換來這樣的下場！ 她不怪雷明，她只怪自己。她跟雷明只認識一年的時光，而奶奶卻是含辛茹苦一手把他帶大，在雷明心中誰輕誰重，不用比較她就很清楚。 日子怎麼會變得這麼難過？她不但沒了自由，連娘家也回不去。 奶奶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要她懂得分寸，少跟娘家的人來往，更不准她娘家的人上門來找她。 她知道奶奶是瞧不起她的家庭，那她又是為了什麼會走進這樣的家庭來？ 在回到房間的那剎那，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雷門企業是以雷爺爺的名字為名，早年由雷奶奶和雷爺爺夫妻倆胼手胝足創建。在民國五。年代，跟隨著台灣的經濟起飛，創造出了雷門飲料王國的榮景。 民國六○年代，正當壯年的雷爺爺卻因一場猛爆性的肝炎，在一周內就撒手人寰。 那年雷奶奶已經四十三歲，長子二十三歲，次子也已經二十歲了；沒想到在先生過世的同時，在相隔二十年之後，雷奶奶肚子裡又懷了新生命，生命的輪迴交替真是令人欷歒無奈。 雷奶奶喪夫之後，獨力撐起雷門企業。新生命的到來，支持著從不肯認輸的奶奶勇敢堅強的活下去，更以扶養新生命來走過喪夫之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