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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張小嫻    


  「禮物?」我望著他,征了片刻。

  「是我送給你的禮物。」他說。

  「你為什麼要送禮物給我?」我呆了半晌。

  「球來了!」星一突然說。

  我連忙轉過頭去,大熊剛剛投出一個好球,那個球勁道十足地朝我飛來,我雞手鴨腳揮了一記空棍,沒打中。

  星一把球接住,蹲下來說:

  「我表姐念念不忘曾經有個暗戀她的男生找私家偵探跟蹤她,只是想知道她下班之後都做些什麼。」星一說。

  「他自己為什麼不跟蹤她?」我不明白。

  「大熊快要投球了!」星一提醒我。

  我連忙擺出接球的動作。大熊掄著手臂,準備隨時把手上的球擲出來。

  「那樣不夠優雅。」星一說。

  「你是說我的動作?」我看了看自己。

  「我是說,自己去跟蹤。」星一回答。

  「星一,你是不是減肥過度,荷爾蒙失調,所以變成這樣?你說的話和你做的事,一點兒都不像十六歲。」我眼睛望著站在老遠那邊的大熊,跟星一說著話。

  「你永遠不會忘記,十六歲那年,有個男生找人每天跟蹤你。我送給你的是回憶。球來了,別望過來!」

  那是個好球,我又揮了一記空棍大熊就不可以讓我擊中一球嗎?

  我望著星一轉身跑去拾球的背影,我得承認,他說的沒錯,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但是,我希望大熊跟蹤我不是因為星一要他這樣做。

  星一把球拋給大熊,又再蹲在我旁邊。我們都沒說話。

  我揮著球棍,俯身臉朝大熊,我已經失了兩球,只要再失一球,就要出局了。

  我不要書給大熊。

  大熊又投出一球。當我準備揮棍擊球的時候,身為敵方的星一卻提醒我:

  「這是壞球,別接!」

  根據球例,壞球是不用接。結果,我沒揮棍,那一球越過我的肩膀,是個壞球。

  「謝謝你。」我對星一說,我很高興暫時不用出局。

  「這也是禮物。」星一說。

  我假裝沒聽見,眼睛望著大熊,準備接他下一球。那個球從大熊手裡擲出,朝我飛來。

  「別接!」星一再一次提醒我。

  我好像沒法不聽他的,動也不動,看著那一球僅僅擲出了界,果然是個壞球。

  星一跳起來把球接住。

  「謝謝你。」我說。

  他隔著面罩微笑。

  大熊再投出一球。

  「別接!」星一說。

  那一球朝我飛來,越過我頭頂  .我沒接。

  我只好再一次對星一說:「謝謝。」

  星一把球投出去給大熊,對我說:「別客氣。」

  「別怪大熊,是我逼他說出來的。」我說。

  「是我要他不用守密。」星一說。

  「你對其他女孩子都是這樣的吧?付錢找同學跟蹤她們。」

  「不,只有你一個。」他蹲下來說。

  「為什麼?」我俯身握著球棍,眼睛望著大熊那邊。

  「我喜歡你。」他說。

  「可是,星一——」我沒想到他會這麼坦白。我臉紅了,想轉過頭去跟他說話。

  「別望這邊!」星一立刻說,然後又說,「望著投球手。」

  我只好望著準備投球的大熊,對星一說:

  「星一,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你不用喜歡我。」星一低沉的聲音說。

  大熊這時投出一球。投球手的球要投在擊球手的肩膀與膝蓋之間,闊度也有限制,超出這個範圍,便是壞球。但是,壞球有時候也許只是偏差一點點,萬一我以為是好球而揮棍,打不中的話,我還是輸。要是他投出的是好球,而我以為是壞球,所以不打,那麼,我也是輸。

  大熊已經投出兩個好球和三個壞球,根據球例,只要他再投一個壞球,我便可以上第一壘。萬一是好球,那我就輸了。

  那個球已經在途中,好像會旋轉似的,但是,我根本無法判斷到底是好球還是壞球,要不要打。

  「別接!」星一這時說。

  我忍不住回頭瞥了星一一眼。

  「是個壞球。」他望著飛來的球說。

  我轉回去,那一球出界了,差一點點就是一個好球。

  我興奮得丟下球棍,衝上一壘。隊友為我歡呼。

  連續投出四個壞球,大熊是故意把我送上一壘的吧?他前兩球都投得那麼好。

  我站在一壘,看到脫下面罩的星一走向大熊,兩個人不知道聊些什麼。

  我朝看台上的芝儀猛揮手,有很多話想跟她說,她卻好像看不見我。

  那天上課時,我沒敢望星一。下午上薰衣草那堂課,薰衣草把大熊叫出去,親切地搭住他的肩膀,稱讚他上一篇作文寫得不錯,那篇文章的題目是「我和朋友」。

  「人和鸚鵡的感情很動人。」薰衣草說。

  原來大熊寫的是皮皮。

  薰衣草捏了捏大熊的臂膀,我看到大熊想縮又不敢縮,渾身不自在,很害怕的樣子。他真的相信是薰衣草派我跟蹤他的。這個笨蛋。

  放學後,我回到家裡,校服沒換,站在睡房的窗前,手抵住窗台,望著下面那棵夾竹桃。葉落了,地上鋪滿紅色的花。一個男生從樹後面走出來,他在躲他的小白狗。然後,人和小狗一起走了。我知道再也不會在這兒看到大熊。

  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原來很傻,像是自說自話,他根本就聽不到。要是他無意中聽到了,他也許會問:

  「你剛剛說什麼?」

  「呃?我沒說什麼。」你幽幽地回答。

  既然他沒聽到,你惟有假裝自己沒說過。是的,因為他不懂,所以,你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他。

  19

  星期天在乳酪蛋糕店裡,我問阿瑛:

  「是你首先喜歡小畢,還是小畢首先喜歡你?」

  「是我首先喜歡他。你還記得他和大熊給一頭黃牛狂追的事嗎?」

  我點點頭。

  「小畢畫畫一向很棒,每次都貼堂。從那時起,趁著課室裡沒有人的時候,我把他的畫從壁布板上悄悄偷走,一共偷了五張,貼在睡房的牆上,每天對著。

  我那時很笨,沒想過把其他人的畫也一併偷走,掩人耳目。小畢的畫不見了,大家都覺得很奇怪,連美術老師也摸不著頭。我還記得她說:「小畢的畫是很漂亮,但還不至於有人會偷去賣錢啊。」

  我嘻嘻地笑了起來。

  「直到一天,放學之後,同學們都離開了課室,我偷偷折回去,拿掉小畢貼在壁布板上的那張畫,準備藏在身上的書包裡。就在這時,小畢突然從課室的門後面走出來。原來,他預先躲在那兒,想知道到底是誰三番四次偷走他的畫。」

  「發現是你之後,他怎麼樣?」我問。

  「他只是紅著臉,很害羞地說:」呃?原來是你。『「阿瑛帶著微笑說。

  「原來是你。」我重複年著說,「好感人啊!」

  「要是我沒有首先喜歡小畢,我不知道他會不會也喜歡我。」阿瑛一邊洗蛋糕櫃一邊說。

  「那以後,你沒有再偷畫囉?我問阿瑛。

  「那也不是,後來我又偷了一張,而且是跟小畢一起偷的。」

  「呃?是誰的畫?」

  「大熊。」阿瑛說,「那時候,貼堂有兩種,一種是像小畢那樣畫得漂亮的,另一種是像大熊那樣,畫得實在糟糕,要貼出來給大家取笑。小畢為了報答大熊,所以跟我一起偷走大熊那張畫,大熊到現在還不知道是誰偷走了他的畫呢。那位美術老師上課時說:」小畢的畫給人偷走,我還能理解。可是,熊大平的畫,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呢?『「

  我趴在蛋糕櫃上,咯咯地笑了起來。

  那天夜裡,我窩在床上,做著自編自演的白日夢:

  時光倒流到小五那年,場景是大熊、小畢和阿瑛的課室。一個無人的夜晚,鸚鵡皮皮拍著翅膀飛過天邊的一輪圓月,然後降落在學校的屋頂上,替我把風。

  我穿著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蒙著臉,偷偷潛回課室去,拿掉壁布板上大熊的那張畫,免得他繼續給人取笑。突然之間,預先躲在課室裡的大熊從門後面走出來。

  看見我時,他詫異地問:

  「你是誰?」

  我緩緩脫下面罩。

  「呃,原來是你。」大熊靦腆又感激地說。

  我紅著臉點頭。

  「原來是你。」只比「我愛你」多出一個字。然而,誰又能夠說,它不是「我愛你」的開始?

  然後,大熊指了指我手上的那張畫,緊張地問我:

  「你知道我畫的是什麼嗎?」

  我就著月光欣賞那張看來像倒翻了顏料,分數只得「丁減減」的畫,朝他微笑說:

  「我覺得很漂亮。可以送給我嗎?」

  大熊笑開了,就像一個人遇到了知音的那種感動的笑。

  這時,皮皮從屋頂飛下,棲在課室外面的窗台上,學著大熊說話的調調,羞澀地說:「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我躺在床上,抱著毯子,夢著笑著。

  很久很久以前,我聽過一個好可怕的傳說。聽說,人睡著之後,靈魂會離開身體,飛到夢星球去。在那兒做夢。夢星球上有一棵枝椏橫生、形狀古怪的大樹,做夢的靈魂都會爬上那棵樹。要是從樹上掉了下來,那天做的便是噩夢;要是能夠爬上去,坐在樹枝上,那天做的便是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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