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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心寵 「剛才朕說過,南周突襲我邊陲小鎮,殺我官兵,害我百姓……小荷,你的家人……」 「我的家人?」她一驚,「我的家人怎麼了?」 「他們都在被害的名單之列。」 「不可能!」她難以置信地搖頭,「我家住在京城,不在邊關呀!」 「可你姊夫家不是就在崇德嗎?」 「崇德?」小荷心裡頓時一空,冰一般涼,「皇上,您剛才說的邊陲小鎮……就是崇德?」 「半月之前,你姊姊回京城探親,你父母擔心她懷孕之身行動不便,便親自送她回崇德,並在崇德小住幾日,沒想到,卻正巧遇到南周的軍隊。」 北梁帝的話語聽在耳裡,彷彿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好半晌她都昏昏沉沉,反應不過來。 「後來怎樣?」她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 這一刻她出奇地鎮定,因為她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已經停止。 「朕派玄崇德清理戰場的官兵中,正巧有認識你父母的人,他將你父母的遺骸帶回京中,還有你姊姊和姊夫的屍體……」 「他們現在哪裡?」 「在宮裡,我叫侍衛領你去。」 呵,難怪之前說她的家人進了宮,原來是這個意思,進宮的不是活人,而是死人。 「皇上,為何您形容我父母的屍體,用遺骸兩個字?」比「屍體」更可怕的兩個字。 「你去看了就知道。」北梁帝一臉有口難言的樣子。 的確,她去看了,便知道了。 父母的屍身被大火燒得炭般焦黑,只剩面目依稀可辨,四肢卻在烈焰中枯萎,不像人的手腳,倒像樹的枯枝。 而她的姊姊,比起父母來,似乎要好得多,至少沒有被烈火折磨,可是姊姊那早已隆起的肚子,此刻卻回復了平坦──據說胎兒被南周國的軍隊用尖刀血淋淋地挑出,掛在崇德鎮口的樹上。 那棵樹上掛滿了類似未足月的胎兒,都是從無車孕婦肚中取出來的,南周軍隊把他們當作引以為傲的戰利品向北梁宣戰。 看到親人們的屍身,小荷的心像被人用鎯頭猛擊出一個窟窿,所有的傷心、震驚、憤怒都從這個窟窿裡洩湧而出,而後整個人如同虛脫了一般,只剩下雪覆平原般的冰寒。 她霎時明白了北梁帝先前話語中隱藏的意思。 「到時候實在不行,便找一個自願的宮女代她出嫁……只是遠嫁南周,離鄉背井,不知有哪個宮女願意去呀……」 呵呵,這是在暗示讓她去嗎? 反正她現在也無父無母了,從小深受公主厚愛,此刻公主有難,她該報恩了吧? 何況看見家人慘不忍睹的屍體,復仇的烈焰自然也會從她胸中竄起,就算北梁帝不開口,她也會主動要求前去當奸細的。 北梁帝猜對了,這一刻她的確想將南周帝生吞活剝,無論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可是那個人,那個人該怎麼辦? 她答應要回去跟他成親,今生今世永不分離,他正癡心地在荷花塘畔等待……如今她就這樣爽約了,讓他情何以堪? 拉開衣衫,她對著鏡子久久凝望著胸前的掌印──他給她留下的掌印,撕心裂肺的感覺再次襲來。 她和他,注定了有緣無分……父母之仇,國家大義,逼她成為一個背叛愛情的女子。 第五章 夏季在秋天的涼風中消失。 每年秋天,南周帝都要遷到陵州的行宮避寒,他年紀大了,身體日漸衰弱,見不得周都陰雨連綿的秋天,要到陽光暖和的地方保養。 今年也一樣,不過今年除了太子與朝中幾位重臣,他還帶上了文妲。 文妲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再次來到陵州,望著陵州秋季的美景,她只能怔怔地發呆。 「這個池塘夏天的時候很美,開滿了荷花,陵州的荷花是天下最美的。」 這一天她又在發呆,南周帝與重臣議完事情,見到佇立在亭中的她,便指著近旁一處殘塘對她說。 「我知道,我見過。」她澀笑地回答。 「你見過?你從未到過江南,怎麼會見過?」南周帝詫異。 「臣妾曾在畫裡見過。」她搪塞道。 「畫裡?那可不算呀!」他呵呵笑,「這樣吧,明年咱們提早一點到陵州來,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荷花。」 「真的嗎?皇上待臣妾真好!」她挽住南周帝的胳膊嬌聲道。 說話之間,她餘光瞥見南敬王穆展顏朝這個方向走來。 穆展顏雖不隨南周帝在陵州居住,卻每日都要從京都快馬加鞭而來,帶來京中要處理的急件。 一看到他,文妲便知這群男人又有事情要商議,於是知趣地避到一旁,坐下來悠悠飲茶。 「參見皇上,參見娘娘。」穆展顏施禮道。 「侄兒有何事?」南周帝見他手中並無公文,不解道。 「稟皇上,臣侄此次前來並非為了公務,而是為了一樁私事。」他臉上帶著一絲耐人尋味的笑意。 「哦?什麼私事?」南周帝問。 「為了玉熹公主的婚事。」 文妲感到穆展顏啟齒之時似乎在偷偷地看她。 「玉熹那孩子?」南周帝不由得搖頭,「朕老早就想給她找一個婆家了,可她非鐵鷹不嫁,弄得朕也十分頭疼。」 什麼?文妲不禁一怔,玉熹公主對鐵鷹有意? 「皇上,這一回您不必頭疼了,」穆展顏又望了她一眼,「玉熹妹妹可以順利嫁給自己的心上人了。」 「怎麼?」 「鐵鷹已經答應了。」 文妲握著茶杯的手一鬆,濺出幾滴滾燙的茶水,刺痛了她的肌膚。 「他答應了?」南周帝奇道:「鐵鷹那孩子怎麼了?當年為了抗婚,不惜割傷自己的俊顏,現在怎麼又答應了?」 什麼?他的臉……他的臉是自己割傷的? 文妲站了起來,雙目駭然地圓瞪著。 她的反應穆展顏當然看在眼裡,他的嘴角不為人知地輕撩著,透露一絲竊喜,「鐵鷹當初抗婚是為了等待他的心上人,現在他不再等待,當然要另覓良配了。」 「他為何不再等待?」南周帝追問。 「聽說他從前喜歡的那個女子已經另嫁他人了。」 「那女子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如此辜負鐵鷹的一片癡心?」 「臣侄也不太清楚,總之鐵鷹告訴臣侄,他對那女子已不再留戀,就連他替那女子蓋的小屋,也托臣侄替他賣掉。」 賣掉?文妲心間猛地一抽。 他曾說過他會在那裡永遠等著她的,可是現在他連那海誓山盟的地點也要放棄了? 他是真的恨透了她,要與她一刀兩斷嗎? 看來他已經確定小荷就是文妲,而文妲,是一個可怕的女人──他真的對她絕望了…… 「展顏,你今晚回京之後,去把鐵鷹給我召來。」南周帝道:「我要親自問問這小子到底是怎麼一個打算,問他是真心想娶玉熹,還是因為傷心失戀而想胡亂結一門親事療傷,他不說清楚,我可不敢把寶貝女兒嫁給他!」 「是,」穆展顏微笑,「那臣侄就先告退了,鐵鷹那間小屋就在陵州,臣侄還得托人去把它賣掉呢。」 「去吧。」南周帝點頭。 高大英挺的背影沿著花廊而去,待他消失之後,呆怔良久的文妲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皇上……您剛才說鐵校尉的臉是自己劃傷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顫抖地問。 「說來可惜,」南周帝深深一歎,「一年前玉熹來見朕,說她愛上了南敬王府的一個護衛,要朕代她去提親,朕當時覺得十分荒唐,堂堂公主居然愛上區區護衛,簡直匪夷所思!但因為拗不過她,只好下旨賜婚,誰料那護衛居然抵死不從,說他已有心上人,不堪與公主匹配,還劃傷了自己的俊顏…… 「朕是從那一次開始才知道鐵鷹的,雖然他抗了旨,可朕卻十分欣賞他的勇氣,後來又見識了他蓋世的武功,於定破格封他為御林軍統領,負責宮中防務。他若認真肯幹,朕將來還打算封他更高的官階,甚至是大將軍,以補償他那張被毀的俊顏。」 「抗婚便抗婚,何必、何必劃傷自己的臉呢?」她喃喃地說。 「他以為玉熹愛他,是因為他有一張長得還不錯的俊顏,所以寧可變得面目猙獰,讓玉熹厭惡他、遠離他……其實,玉熹也是一個癡情的孩子,自他毀容之後,玉熹仍然非他下嫁,唉,弄得朕也很是頭疼呀!」 「他真傻……真傻……」文妲聽著這一番話,如同萬箭穿心、萬蟻噬身一般難受。 本以為她與他之間,真的可以就此了結,不料她竟然欠了他這麼多。 背叛了他們的愛情,她本就大大該死了,如今又令他毀了一張俊顏,她就算被打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也無法償還啊。 早知如此,當初她就不該主動接近他、糾纏他、勾引他,種下孽緣的種子,害了他一生。 她該死,她真的真的罪無可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