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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決明 方不絕沒有點頭或搖頭。她猜得泰半皆對,只是關於「理由」,並不單單是不忍她傷心哭泣,更深一層的原因,是擔心她的魯莽會闖下大禍。 結果,大禍是闖了,他也必須算上一份——天不願容許的孩子,還有,他私逃黃泉,更打傷三名天將,已經……無法粉飾太平,他希望換取她平安快樂的消極逃避,再也沒有意義,她仍是受了傷,仍是身陷險境,仍是差點失去孩子。 「你怎麼這麼笨?!怎會去聽勾陳的話而忽略我再三擔保過的——我會保護你,誰都不能從我身邊搶走你!就算是我一時大意鬆懈,害你死去,遭鬼差拘走,我也一定會硬闖地府,救你出來——」銀貅的豪氣話語,被方不絕的笑歎打斷。 「小銀,這才是我與勾陳真正害怕之事。」熟知她的性子,她確實會那麼做,不許誰帶走他,她光是方才說著,便一副要同誰拚命的狠樣,若當時她在場,直接與鬼差槓上,後果不堪設想。「你的莽撞和不顧一切,教誰放心得下呢?」 銀貅又是一怔,慢慢領悟,咀嚼他的用心良苦。 「你……就是不希望我犯險去把你救回來,才連死都不讓我知道?」 「我要你毫髮無傷,連一絲絲的不測都不會有,哪怕是以仇視我為代價,詛咒與我百世不再相見,我也要完成這個心願。」方不絕輕觸銀貅白皙芙頰,見她眼眶漸紅,銀眉攏蹙,結滿千言萬語,貝齒咬著唇,像是下一刻就會連串罵他蠢呆愚笨,又像是咬住嗚咽輕泣,隨時都會哇地爆出大哭,相較於她,他則是流露出擔憂的苦笑。「現在此一心願面臨的難題,不再是你恨不恨我便可以達成,而是「他們」放不放過你。」 「他們才不會!他們眼中根本容不下半粒沙,只要是他們認定不該存在的人事物,他們便無所不用其極想抹去,當作從沒發生過,以正義和天道為名——」銀貅氣憤道。 對!她說得沒錯!頭上那群傢伙就是如此!把我們妖物當成世仇,老找我們麻煩,我們說什麼做什麼他們都看不順眼,動不動就冠我們罪名,哼!狍梟在一旁幫腔,他與神族也有深仇大恨,總是被神族追著扁,當然氣他們氣得牙癢癢。 方不絕的觀點倒與兩人不同。「對我們人類而言,他們被崇拜著,上香拈祈任我們求財、求名、求富貴、求姻緣、求風調雨順,在人類眼中,他們寬恕慈悲,憐惜眾生,能觀世音、聞世苦,應該不至於如你們兩位所言惡劣,難以溝通。」 他當過人,拜過神佛,求過平安,絕大多數的「人類」對於神佛皆充滿崇敬之心,相信神佛的庇佑及仙威,自然不似銀貅和狍梟兩獸——前者聽多了仙佛嚴懲惡徒的手段,後者則根本就是受懲惡徒中的某一隻。 「你的意思是?」銀貅偏頭,不解其言。 「找他們,坐下來好好談談。」 談談?你白癡呀?!在你剛動嘴要跟他們談之前,他們就先開扁了!狍梟馬上傳來不屑嗤笑。 因為你一動嘴就是出口成髒,被扁活該。銀貅與方不絕很清楚狍梟所得到的待遇全是自作自受,沒人想表達一些些同情。 「你覺得……他們會心平氣和與我們談?」銀貅對此抱持懷疑,有太多不好的前例,清楚告訴她:神族的處世方式,便是剷除所有他們眼中叛道之物。 哼哼哼,看到蠢母貅被打成這副慘樣,你還相信他們憐惜眾生?你腦子裝屎嗎?!呿,沒想到我未來的爹娘全是笨蛋。狍梟酸不溜丟道。 「不准再說你娘是蠢母貅這種大不敬的話。」方不絕寒聲斥責,按在銀貅腹上的手充滿脅迫恫嚇,令狍梟感到強烈壓力,乖乖閉嘴。 小孩子的劣性,要早點拈除,才不會越養越叛逆。 「我認為你想得太容易了,萬一他們不肯談,還是堅持要傷害我們的孩子呢?」銀貅對狍梟的惡劣言語一點也沒在意,唯一懸念的,只有方不絕要與神族「談談」這項提議。 對呀對呀!怎麼辦呢?!攸關生死,狍梟也急,這回倒沒有再穿插白癡啦笨蛋啦這類刺耳字眼。 「無論談成與否,孩子的性命我們絕不退讓。」這是最低底限。 「只要他們搖頭,就開打?」銀貅補充。 「你不許動手,你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好自己。」方不絕的原則不容更改。 反正到時打起來,她才不會溫馴地躲在他背後尋求保護哩,這個想法,不能讓他知道。 銀貅又有新問題產生,「可是你要如何做呢?直接上天庭去?你現存的情況允許嗎?萬丈神光不會燒融你嗎?」天庭,是鬼魂不容前進的聖地,他這只由地府私逃的鬼,怕是連靠近都困難。 「我不清楚靠近天庭會發生何種變化,姑且先試吧。」否則一直待在這裡擔心也不是辦法 「答應我,只要有一絲絲不對勁,我們馬上回來,不要硬闖。」回來再想其它方法,或是等天庭派人找他們麻煩時再面對,就是別拿魂體去嘗試天庭神光有多炙燙。他不要她受傷,相同的,她亦然。 「我答應你。」 如何能不答應呢?她銀色美眸裡蘊涵的關懷,萬般璀瓔,被她深深注視,進而發覺自己的身影投映其間,成為眸心中最純粹、最重要的唯一存在,多教人迷眩感動,多教人驕傲自滿? 何其有幸,能讓她這樣愛著。 看著他,一直看著他,填補這段日子裡,兩人錯失的那些,讓他在她眸中看到他自己對她隱藏不住的愛戀,濃銀瞳間的男人,有著怎生喜悅的容顏。 喂!我警告你們!我人還在這裡!你們別給我含情脈脈凝望凝望凝望就突然發情!我可不想被迫聽你們嗯嗯呀呀!喂喂喂!嘴不要黏上來!你們不知道乾柴烈火都是發生在一個吻之後嗎?!住手——不,是住口!你們兩隻—— 銀貅一眨也不敢眨眼,覷望身旁不需依靠她之力,便能飛翔自如的方不絕。 湛藍清澈的穹蒼中,他宛似巨鷹,雙譬輕鬆平放腿側,無翼自騰,毫不見吃力喘息,黑濃長髮如綢溢下,彷彿失手滑開的一匹上好錦緞,在天際間、在他身後柔軟披覆,飛著、揚著、撩舞著。 發覺她的注視,他回以微笑,以為她需要幫助,他向她靠近,輕托她腰後,將她往懷裡帶,讓她毋須費力,全由他來負責飛騰。但她卻不是因此才始終沒挪走目光,她擔心他出現身體不適的狀況,更擔心他會逞強忍下,不肯撤退,她細細凝視,倘若察覺他有一絲不對勁,馬上拉他掉頭走人! 進入了天庭範圍,聖潔溫潤的光芒,七彩落下,任何寶礦亦無法比擬其璀璨炫亮,神獸不覺其難忍,甚至浸淫光輝之中,感到無比暖意包圍,但魑魅魍魎及精怪不同,看似美麗輝煌的神光,是天庭不容侵犯的第一道關卡,神光燒灼諸惡邪氣,小妖小怪抵擋不住它,見不得日光的鬼魂當然更是相同。 她在聖光間,銀髮更亮閃,一圈薄輝圍繞她纖細娉婷的身軀,燦華絕美,毫不遜色於任何一位天庭仙女。沒從他身上移開的銀瞳,以為會看見他痛苦皺眉的表情,沒想到神光不僅只照耀她,更是完全相襯著他,稜角分明的臉龐,染滿熠熠聖輝,不見焚身痛楚,有的只是面容上平平靜靜的淡然,連一分懼意都沒有,她幾乎分不清楚,是光落在他身上,抑或是他也散發了光? 此時的他,根本就不是一抹孤魂野鬼,鬼不會無懼神光,這世上應該只有一種魂體能在神光下生存,並彷彿被注入力量,更形強韌,越是靠近天庭,越是如魚得水—— 仙魂。 第11章(2) 「怎麼了?不舒服?」他低首,問向若有所思的她。 「沒有。你呢?被光照到……會痛嗎?」 「不會。」他給她一個笑容,並非逞能或勉強,是確實不會。 神光輕暖溫煦,不似烈日曝曬,也不若強光刺眼,它柔和得像朝霞,置身其中不覺寒意,透過魂體不需要的吐納,將它吸入肺葉,由體內開始,通徹舒暢。 托扶於她腰際上的大掌,稍稍一緊,便聽他低語著「有人來了」,她才將定在他臉上的目光移往前方,一名羽裳素潔的年輕天女,乘雲緩至,仙帛紗在其身後如煙裊聚。 天女不問二人來意,和藹輕笑,約略福身。「請隨我來。」 看來他們一進入天庭便已受到注意,動靜全在天庭掌握之中。 至少對方看來亦存善意,派了天女,而非一整隊的天兵天將。 天女帶領兩人往雲的更深處馳行,眼前白蒙一片,即便視力奇佳的神獸貔貅,亦難窺雲幕後方藏了什麼。興許,穿越了雲幕,等著他們的,是自投羅網的陷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