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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於晴    


  「說。」龍天運的目光忽然越過燕奔,落在剛上甲板的鍾憐面上。

  鍾憐與他目光碰觸,立即垂首主動走來。「爺,是馮姑娘的事。」

  「嗯?她有什麼事?」

  「到晉城還有一段日子,馮姑娘想練人物畫打發時間。」

  「哦?然後?」

  鍾憐的聲音小了些:「她想找燕奔。」

  燕奔本是低著頭,聞此言,不由得轉看鍾憐。他是武將,很快地察覺到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再抬眼看去,正與龍天運打量的目光對上。「她不找別人,只找燕奔?」

  「馮姑娘說她擅畫女子,不擅男人像,因此想畫燕奔。」鍾憐靜默一會兒,補充道:「她對燕奔感覺很好。」

  「感覺……很好?」龍天運含笑道:「怎麼個好法?燕奔入了她的眼裡麼?燕奔,你的意思呢?」

  燕奔硬邦邦道:「謹遵爺命。」

  「我身邊的良將,怎能輕易被她使喚。馮姑娘在船上,自得好好安置她,她想繪人物像,你去換一個,誰都可以,除了燕奔。」

  「是。」正要退去時,又被叫住。她聽見陛下沉吟道:「你在船上,就負責侍候她,一步不要離……她若想要畫我,不必阻止。」鍾憐愣了一下,掩去古怪的表情,退下了。

  龍天運心不在焉地盯著燕奔,似乎要看出他到底好在哪裡。燕奔就如同石頭一般,直直任他觀察,到最後,燕奔終於捱不住那眼光,說道:「爺,當日出宮的劉公公已回到晉城老家了。」事有前後順序,明明是他先到陛下面前,陛下卻去問後來的鍾憐。現在他只好主動說了。

  龍天運喔了一聲,含笑道:「劉耶跟了父皇一輩子,如今回去家鄉安享晚年,從此子孫滿堂,有人送終,也是一件好事。你說是也不是?」

  燕奔不敢回答。

  龍天運也沒有要他回答。他在船舷旁放眼望去,離了京師的繁華,彷彿落入平凡無奇的人間。遠處是連綿不絕的青色山巒,哪怕是座山、一顆石子,甚至一粒沙塵,都是王土,無一例外。

  王土之上,便是帝王為最。誰能動帝王?誰敢謀害帝王?

  如果先殺了馮無鹽……

  「爺,屬下想起來了,今早屬下見到馮姑娘……」

  龍天運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你找她做什麼?」

  「不,是馮姑娘來找屬下。」他未察龍天運微妙的表情,「她來道謝,謝我那晚救了她。屬下回了她,說其實沒有我,她也能順利脫身。」

  「哦?她真是十分看重你。然後呢?」「馮姑娘說,該謝的,我是第一個對她好心伸出援手的人。」

  「第一個嗎?」龍天運面上仍是噙著笑,修長的手指摸上玉扳指,「聽起來是個聰明人,她在為她的未來謀好後路,先來討好你。燕奔,真是委屈你了。」頓了一下,他道:「你可以反悔的。」

  「爺說出的話必無戲言,臣能為陛下分憂,是臣的本分。」

  龍天運盯著他看。

  燕奔不明所以。

  龍天運說道:「你很好。非常好。」不再理會他,轉身下到船艙。

  這幾日,鍾憐在房裡陪伴著馮無鹽睡,門口則是燕奔守著夜。雖然不是瑪無鹽自主提出,而是鍾憐細心安排,龍天運也算看見了女人心……似乎很脆弱?

  燕奔守在門口,能夠給她足夠的安全感,就因為燕奔是「第一個」救她的人,能讓她卸下心房:其他人,例如他,被排斥在外。

  他眼神略略晦暗下來。雖然是誤打誤撞,不過,要再來一次,他也不會讓馮無鹽進入其他人的房裡。

  細碎的交談聲若隱若現,他循聲而去,推開一扇門,鍾憐與馮無鹽正背著這頭,竊竊私語著。

  他從未留意過鍾憐私下的穿著,如今一看,墨色寬袖衣裙本該顯得單調而無趣,但穿在馮無鹽身上,因他已知這衣下嬌軀的誘人之處,倒也不會不順眼,反而異樣地令人蠢蠢欲動。

  或許他會是死於馬上風,他想著,同時面上有了微妙的表情。他再怎麼猜想也沒有想過會是這樣的死經過那次瘋狂的夜晚後,他開始相信這種死法的機率相當高。

  他微抬起眼,目光膠在她的側面上。

  一女出,謂無鹽,得帝而毀之……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嗎?長相平庸,眼眸倒是意外地精神。他想起在岸上看見她,明明面容模糊不清,明亮似火的目光卻令他印象深刻,是會燒人的,當時這念頭一閃而逝。誰敢進人她劃下的範圍,就會被她燒得體無完膚。

  ……在床上,也是這樣麼?他試著回憶,卻發現完全沒有她當下眼神的記憶,因為那時他不介意歡好時沒看見她的細微表情,他只要得到他想要的就夠了。

  至於現在……

  他舉步上前,看見馮無鹽正捧著木製的小版畫,上頭是秘戲圖,一男一女結合的圖貌。

  他眨了眨眼。這版畫有點眼熟,是他船上的,他記得。

  「這看不出是哪派雕版師刻的,」馮無鹽撫摸著上頭交織的陰、陽刻法,對著鍾憐驚歎:「此人將人體交合的線條彈性表露無遺,相當的動感。我在京師所見,有這等功力的雕版師傅實在不多。鍾姑娘,你主子是從哪帶來這版畫的?」

  鍾憐瞥到三步遠外的主子,面不改色道:「我家主子喜歡收藏各地珍玩,只有他才知道從哪帶回的。姑娘是喜歡版畫,才要去晉城嗎?」

  「據說自海外來的船隻在晉城所卸下的貨物,多數都留在晉城,有幸見識也是好的。」

  「姑娘說得對,奴婢也有興趣,也是第一次到晉城呢。」

  「噢。」馮無鹽並不是一個善於跟人結交的人,因此在話題上,她並不主動熱絡。

  對此,鍾憐早已摸出門道。在宮裡,鍾憐就是一個女官,雖然能歌善舞的程度算不上,但她畢竟是侍候地位尊貴的貴人們,討好她們的話信手拈來不費吹灰之力,於是她笑道:「既然都是第一次到晉城,到時,奴婢跟主子報備一聲,跟姑娘一塊去看,也算有個伴,奴婢才不會怕,好嗎?」

  「……好啊。」馮無鹽有點勉強。

  龍天運盯著她側面的表情。

  「對了,姑娘對海外有興趣?」鍾憐再接再厲,順著問下去,當作沒有看見陛下。陛下不吭聲,她就繼續問,這就是身為奴婢的職責。

  「海外的奇風異俗我是有點好奇……」很少人能跟她聊興趣,馮無鹽還真不適應。

  這些時日鍾憐貼心的陪伴她都看在眼裡。其實她想說她不怕,她只是趁機以物易物,免去下半輩子的麻煩。

  鍾憐小心翼翼地替她包紮胳膊上的傷口,小心翼翼對待她,讓她……讓她……她猶豫片刻,說道:「我是雕版師,對一些新奇的創作會不由自主地感興趣。如果你對雕版也有興趣,這一路上我可以講解或者雕刻給你看。」

  鍾憐面上瞬間有什麼一閃而逝。「這是一定的。我與姑娘一見如故,到時候我也想看看姑娘雕的版畫呢……」說到此處,她終究忍不住,垂下眼,低聲喊道:「爺。」

  馮無鹽聞言,立即轉過身。她極淺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眼底還流蕩著些許不知所措的柔軟,卻在那一剎那盡速散去,讓人差點以為那只是錯看。

  龍天運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鍾憐,吩咐道:「馮姑娘是在看版畫麼?鍾憐,去把上船時放進來的杯子拿過來。」

  他留意到馮無鹽眼底沒有懼怕,但背脊挺直,少掉剛才與鍾憐說話時的柔軟……目光一落,掠過她腰間同衣色的刀袋。

  她的腰枝太細,幾乎不會讓人察覺她佩著一把小刀。那把小刀落在房裡,他讓鍾憐特地還給她,以防她情緒過於緊繃。至今他掌心尚殘留那細緻滑膩又銷魂的觸感……

  龍天運心裡微歎了口氣。如果不是登基三年還沒有後宮,他真懷疑他將會破例在金璧帝史上留下性好漁色的蓋棺論定。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她的神色。她眼底並沒有刻骨的恨意,那麼,是怎麼對他動了殺心?

  還是,預言到他這一代,終於出錯了?

  鍾憐匆匆取來一對陶瓷杯,速度快到龍天運又多看了她兩眼。

  杯子一入馮無鹽的雙手裡,她便直盯著不放了。杯子上的圖一看就知道是同一個雕版師雕就的。也不知道是這個雕版師只雕秘戲圖呢,還是這艘船的主人只喜歡收集有關秘戲圖的物品……思及此,她暗自撇了撇嘴。

  她抬眼看著這個璧人。「賣嗎?」

  龍天運含笑道:「不賣。」

  馮無鹽抿了抿嘴,勉強說道:「可以談價的。」

  「不,我還是不賣,我不缺這個錢……」見她面上又回到那個緊繃直挺的樣子,他停頓一會兒,說道:「這些東西是要運到晉城的。你想要,可以送你——」

  鍾憐上前一步。「爺。」

  這一次,龍天運沒轉頭看她。「出去。」

  馮無鹽與鍾憐均是一怔。鍾憐迅速看馮無鹽一眼,眼底有著一絲遲疑。馮無鹽下意識摸上腰間的刀袋。「鍾姑娘,想必你家主子有話要私下說。我沒事,你先出去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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