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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白翎 「是巧遇。」范姜淳聳聳肩,喝了口冰茶,「就在我的餐廳要收起來的前一天,她突然出現在我店裡。」 「哦,然後呢?」 范姜淳被問得莫名其妙,「什麼然後?不就她點菜、我出餐嗎?」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逢後的氣氛。老同學見面嘛,不是熱絡就是尷尬,再不然就是一副『你少來惹我』的樣子,你們是哪一種?」 他認真想了想,是熱絡嗎?嗯,肯定不是;那麼是尷尬嗎?倒也還好;至於少去惹她嘛……等等,不對勁。 與其說足關心訴訟本身,他怎麼覺得對方更在意的是檢察官本人,那是同樣身為男人的直覺。 而一個情場獵手若會追問一個女人的細節,動機大概只有一種。 「你該不會想追她吧。」 「啊?不行嗎?」 果然是如此。 范姜淳歎了口氣,揚起一抹為難的苦笑,「別打人家的歪主意了,她是有家庭的人。你們一個檢察官一個律師,是想知法犯法嗎?」 卓政岳一笑,似乎那從來就不是他的考慮。「你不覺得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刺激嗎?」 范姜淳臉色一沉,沒說話。 卓政岳卻被逗笑了。 「開玩笑的啦,你哪時變得這麼正經了?」他輕鬆地靠上了椅背,喝了口冰飲,「而且,她都說她離婚了,我就算想追她也沒礙到誰吧?」 聞言,范姜淳錯愕。她居然離婚了?什麼時候離的? 他的表情給了卓政岳一個解答。 「啊、原來你不知道呀?」卓政岳像是炫耀般地告知了這條小道消息,「看樣子你們真的沒什麼交情,我放心了。」 「……」他竟無法反駁。 卓政岳那一字一句都像根細長的針,不見血光地扎痛了范姜淳。 第二次的偵查庭周靜瀟只傳喚女孩單獨到案。 或許是年紀尚輕、本性也算善良,只是受人操弄而已,女孩根本禁不起她犀利的訊問,很快就全盤供出。 女孩坦白承認,她相信范姜淳絕對不是有意的,只是私下向男友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男友忿忿不平之際卻也出了餿主意,說什麼不能忍氣吞聲、不能輕易相信男人的無辜,還說什麼可以趁這個機會敲詐一筆和解金……叭啦叭啦說了一堆,聲淚俱下。 周靜瀟見她頗有悔意,不想追究,僅是稍稍訓斥了幾句,最後全案以不起訴來偵結。 案子偵結了之後,她曾經多次想要去找范姜淳。 承辦期間,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議,她盡可能地不與他私下見面、往來;即使她有好多好多的疑問想問他,全都忍下來了,直到案子結束。 然而,她天生多慮,擔心萬一對方根本不想見她怎麼辦?仔細想想,似乎有跡可循,不是嗎? 同窗那九年,即使曾經有很多人起哄拱他們是班對,他倆之間的關係卻始終是各自站在自己的保護傘下,從未越界。 也許有過曖昧,但也可能只是她一廂情願,對於他,她從來就摸不透。 畢業那年,她還記得爸媽為了獎勵她考上第一志願,買了生平第一支手機給她,而除了家人之外,他是第一拿到她手機號碼的人。 當時,她遞出那十個數字,別彆扭扭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說:「以後要是課業上遇到麻煩,可以找我討論。」 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地收下。 然後,幾年過去了,他一通電話也沒打過,直到她換了門號,漸漸淡忘,最後幾乎忘了他這個人。 直到那一夜,兩人陰錯陽差在餐廳裡巧遇,她以為那會是一個新的開始,豈料他又再次選擇不告而別,像是消失在黑暗裡的一道光束。 至此,她才不得不承認,其實范姜淳根本不曾把她放在眼裡吧? 於是「去見他」的這個念頭,被她輕輕而遺憾地擱下了;但是,擱下了不代表移除,那念頭還是橫在她的心裡面。 每天下了班,不論時間早晚,她會試圖找個借口、找個理由,逼自己往右走——那兒是「沐蘭亭」的方向,也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可她最後總會輸給自己的懦弱,認命往左走,安安分分回家。 唉,她到底在婆婆媽媽什麼?明明工作的時候就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怎麼對上了自己的事情就成了龜龜縮縮的膽小鬼? 又一日,她七點下班,出了地檢署,猶豫了一分鐘,最終還是往左走。 走沒幾步路,手機鈴響了,她從提包裡翻出手機,看了眼來電顯示,是母親的手機號碼。 「喂?」她接聽。 「媽咪?」彼端傳來的卻是稚嫩的女兒聲音。 她的心頭瞬間變得軟綿綿的,微笑爬上了她的嘴角,「馜馜啊,你晚餐吃飽了嗎?」 「嗯!吃飽飽了。媽咪下班了沒?」 「下班了啊。」 「那媽咪吃飯了沒有?」 「還沒,正要走路去吃呢。你吃了什麼?」 「阿嬤有煮炒飯給我吃,還有魚、雞肉、青菜,可是那個青菜好苦哦,我不喜歡吃。」 「是哦?什麼菜這麼苦?」她噙著笑意,耳裡聽著女兒甜甜的聲音。 「就那個綠綠的呀。」 她笑出了聲,又哄又逗的說:「青菜大部分都是綠的呀,你這樣說我哪知道是什麼啊,所以你天都沒吃菜吼?」 「有啊,阿嬤還有煮小黃瓜、青椒、花椰菜。」 「是哦,這麼多菜呀!」都可以宴客了吧? 嘖,真是羨慕。 其實,她每天的三餐沒什麼太多的選擇,不是超商的微波食品便是夜市的小吃,偶爾上餐廳吃些比較好的料理。 奇怪,明明在台北的時候也是這樣吃,為何從來不覺得自己孤單淒涼?難道換了工作地點也順便換了腦袋嗎? 是了,一定是這樣。肯定是因為這裡的工作少、時間多,人閒了下來,腦袋自然就容易胡思亂想。 「媽咪媽咪,那你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沒意外的話禮拜六就可以回去了哦。」現階段,她大約每隔兩周會回本島一趟。 前些日子,她提議要把女兒接過來一起生活,不過母親認為鈮齷既然已經跟學校的同學處慣了,實在不建議中途轉換學校。 她想了想,似乎也有道理,再說,她在這裡既沒朋友也沒家人,若真有什麼緊急案件的話,確實也不知道該把女兒托給誰…… 「什麼是意外啊?」女兒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意外就是……嗯……」該怎麼解釋呢? 正當她還在思考該如何讓五歲小孩理解「意外」這個詞的時候,一聲呼喚從背後傳來。 「周靜瀟?」 聞聲,她頓住,回頭望了眼。 那是騎著單車、穿著輕便休閒的范姜淳。他將單車騎到她的正後方,剎車停下,臉上帶著一絲驚喜的笑靨。 愣了足足五秒鐘,她想,這就叫「意外」吧,攻其不備、出乎意料,置人於一種毫無心理準備卻又不得不面對的窘境。 「媽咪?」久久等不到響應,女兒的呼喚傳來,「媽咪,什麼是意外啊?」 「呃……」周靜瀟驟然醒神,連忙道:「馜馜,媽咪這裡有點事,晚一點再打給你,好嗎?」 「哦,好啊!」 「那先拜拜,你記得寫作業。」 「好!」女兒開心地掛了電話。 隨後她也收了線,握著手機,茫然地看著他。她實在不解,怎麼這傢伙老是可以用這麼戲劇化的方式出現在她眼前? 「咳,」她回過神來,擺出了平時冷漠的姿態,「這個時間……你不用上班嗎?」 「餐廳公休。」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淡淡應了聲「哦」。 自從上次審理了他的案件之後,她得知了他的職稱是「大廚」。 她想不透,為什麼好端端一個理科資優生,最後會捨棄漂亮的學歷,把自己的人生塞進廚房裡? 算了,不懂也無所謂,反正她已經放棄了去理解他的思維。 「你呢?剛下班?」他笑笑地問。 「嗯。」 「吃過了沒?」很標準的寒暄。 「還沒,正要去夜市看看有什麼能吃。」 「欸?」他怔愣了下,「你要走路過去?」 「不行嗎?」她冷眼睇著他那驚詫的模樣。 「有點遠耶,腳程快一點的話至少也要三十分鐘,怎麼不開車?」 「我不會開車。」她板著臉,做好了被取笑的準備。 她其實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給人什麼樣的印象,每當她說出「我不會這個」、「我不會那個」的時候,得到的響應總會是一張張錯愕的臉,尤其是不會開車這件事。 不過,他的反應不太一樣,甚至是……令人匪夷所思。 「哦,這樣啊,那太好了。」 她皺眉頭,是她聽錯嗎? 「你剛才是不是說了『太好了』這三個字?」 「是啊。」 「……怎麼個好法?」 他沒回答,倒是重新跨上單車,理直氣壯的說:「走,站上來,我載你過去。」 「啊?」腳踏車雙載?還真是有夠青春陽光…… 「怎麼了嗎?」見她杵在原地動也不動,他又出聲催促了一句,「上來啊,發什麼呆?還是你真的想走半小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