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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白翎    


  她的腳卻突然像是生了根,動彈不了。

  「怎麼了?」他終於察覺了她的異樣。

  「我……」她數度張嘴又閉上,像是有口難言。

  那躊躇不前的模樣讓他有些憂心,可也沒逼她,就只是耐心地等著。

  「萬一你的家人反對我們交往,那接下來該怎麼辦?」半晌,她抬頭望入了他的眼底。

  從他那瞬間怔愣的表情,她知道他早就忘了她這份隱憂。

  「你也明白我的情況比較特殊,通常不會有人希望自己的兒子跟一個單親媽媽來往,尤其你又從來沒有結過婚,我想你媽媽應該——」

  「你想太多了吧?」他突然摸了摸她的頭,「都還沒碰面你就煩惱這麼多……不,其實你們也碰過面啊,雖然是二十年前。」

  「別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她笑不出來,想起過往那段百般被人阻撓的感情,「我不是庸人自擾,而是因為那就是我遇過的考驗。」

  他沉默了一會兒。「好吧,我跟你說一個故事。」

  「蛤?」她錯愕。都什麼時候了,還說故事?

  「從前有一個家庭,」他還真的正正經經地娓娓道來,「他們家的人不是教授就是做研究的,突然某一天,這個家裡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他說他這輩子立志要當廚師,搞得這個家庭雞飛狗跳了好幾年。」

  「……」

  「所以,相信我,你嚇不倒他們的。」

  這故事還真是振奮人心啊。雖然很想板著臉孔瞪他,可她終究不小心笑了出來。他總是可以想出奇奇怪怪的方式來逗她笑。

  「所以你有事先提過我的事嗎?」上車前,她問了最後一句。

  「有。」

  好吧,至少打過預防針了。她只能先這樣安慰自己。

  新餐廳的地址離她工作的地檢署很近,大約步行個十分鐘就可以抵達。

  他說,這樣子她中午休息的時候可以去他那兒吃飯、傍晚下了班也可以過去他那兒吃飯……嘖,好像擔心她會餓死一樣。

  他似乎忘了她只是被調職到這兒來,也似乎沒想過可能有一天她還是會被調走。

  他像是個一頭熱的男孩子,僅僅是因為「想要這麼做」就放手去做了,全神貫注、奮不顧身。

  其實她有點羨慕那樣的性格,也慶幸自己是被這樣的一個人給呵護著。

  下了車,餐廳前方有個鋪滿碎石的庭園,馜馜在上頭又跑又跳,好像艾麗斯闖進了神秘的花園。

  她叮嚀了句「小心點」之後,不自覺地抬頭看了那青色的招牌。

  Sperman,斯皮爾曼——那間曾經敗得一塌糊塗的餐廳,彷彿獲得重生,再次高傲地聳立在前方。

  「取這個名字不怕不吉利嗎?」她輕睞了他一眼。

  「怎麼會?」他一笑,也跟著她的視線望去,「這樣才能時時刻刻警惕我,提醒我曾經失去過什麼。」曾經失去它,也曾經失去她。

  似乎懂了他的暗示,她轉過頭,恬靜地望著他的側臉,喉間突然像是含了一匙融化開來的蜜糖,甜了她的心窩。

  「答應我一件事。」她出了聲。

  「什麼?」

  「不要放棄我,」她這一生沒有求過任何男人,就唯獨這一個,「不管以後是什麼人站出來反對,我都不許你輕易放棄……除非你不愛我。」

  他先是怔愣了幾秒,而後露出了微笑。

  「那應該是我要對你說的話吧。」他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你真該看一下自己剛才的表情,一副就是準備拔腿落跑的樣子。」

  她臉一熱,「我哪有……」好吧,是事實。

  這時,一輛出租車緩緩開了過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車子就在他倆的身後停下。

  「他們到了。」

  簡單的一句話讓她稍稍放下的一顆心又懸了起來。

  她緊張地撫了撫身上的套裝、整理自己的儀容,然後對著女兒招了下手,喊道:「馜馜,過來。」

  小女孩聽話地跑到了母親的身邊。

  車門打開了,先後下來三個人,即使事隔多年,她仍是一眼就能分辨對方的輪廓。那是他的父親、母親與兄長。

  可她的目光幾乎都在他母親身上。婦人面無表情、冷若冰霜,渾身氣勢懾人,目光銳利如刃,一看就知道是個成就非凡的女強者。

  她在心裡哀嚎,心想自己肯定出局了。

  「你是周靜瀟?」王馥芳的目光在她身上來回審視了一趟。

  「是,您好。」她微微鞠躬。

  「我記得你,」王馥芳突然對著她伸出右手,冷笑,「你是那個老是讓我兒子當第二名的女學生。」

  她耳根倏地發燙,連忙伸出手,輕握了握對方,「哪裡,是他承讓了。」

  王馥芳雖年長,握起手來卻很有力。

  王馥芳輕輕放開了她的手,視線落到了站在一旁的馜馜身上。

  「這是你女兒?」

  「是。」

  王馥芳沉默了,那沉默簡直像是在凌遲她似的,就連等待宣佈判決結果都不曾令她如此恐慌。

  「要應付兩個小孩,你一定覺得很辛苦吧?」

  「啊?」兩個?什麼兩個?

  「咳,」范姜淳湊了過來,在她耳邊低語,「她是說我啦。」

  「呃……」她怎麼突然有點想偷笑?

  「這孩子從以前就很任性,他想要做什麼是沒人可以阻止的。你要跟他在一起,就得多一點忍耐和包容,你瞭解嗎?」

  聽了,周靜瀟張著嘴,說不出話。

  這是認同她的意思?還是她誤會了哪句話?

  直到范姜淳輕輕撞了下她的手肘,她才如夢方醒,點頭如搗蒜地說:「我懂、我知道,我瞭解!」

  她作夢也沒想過自己會被陌生人的一句話給感動得亂七八糟。

  「什麼時候開幕?」王馥芳的目光突然落到兒子身上。

  「明天。」

  王馥芳點點頭,若有所思。然後一行人走向了餐廳大門,那裡頭點綴著鵝黃色的燈光、復古而溫馨的裝潢,那是他倆都喜歡的風格。

  這一夜,他們就像是真正的家人一樣,在佳餚與笑聲當中渡過。

  原來這就是幸福,原來這就是滿足。

  周靜瀟不禁想起了初來乍到的那一天,那時候,她忿忿不平,篤定自己不會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久留,甚至下定決心要讓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調回台北。

  可是,她遇見了他,就在這個曾經令她一度反感的小島上。

  悄然之中,他為她的人生漆上了不一樣的色彩,他帶她看見不一樣的世界,她愛上了他,也愛上了他所愛上的這座島。

  她竟適應了這裡,並且如魚得水,像是找到了一個家。

  思緒至此,她悸動莫名,情不自禁在桌底下與他十指相扣。他感覺到了,回給她一個眼神。

  在那一刻,他倆相視微笑,默默互許了一生。

  番外篇

  完美的丈夫、乖巧的女兒、人人稱羨的工作,以及溫暖可人的愛巢。

  能讓一個女人感到幸福的元素,周靜瀟幾乎全都擁有了;她本是過著知足而快樂的生活,卻因為一通來自台北的電話而感到焦慮。

  那件事情懸在她的心裡,整整折騰了她兩個星期。

  范姜淳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他當然看得出來有什麼事情正在困擾著他的妻子,她那魂不守舍的模樣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入夜了,夫妻倆躺在床上,他自她的背後擁著那緊繃的身體,終於忍不住將擱在心裡的大石頭給搬了出來。

  「你最近有心事?」

  當然,他知道身為檢察官有許多偵查中的案子不能談,但他懂她,他知道這不是為了案子而煩憂的表現。

  周靜瀟沉默了幾秒,緩緩翻過身子,「你……知道每隔一段時間,全國的檢察官都會來個大調動嗎?」

  他愣了愣,對於接下來她要說的話似乎也有了預感。

  「你的意思是你要被調走了?」

  「不、不是,還沒定案,只不過……」她垂下視線,深呼吸了一口氣,「上頭的人已經開口說希望我調回台北,想知道我的意願是什麼。」

  「所以你的意願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的臉上寫著兩難,「其實,我知道就算自己現在選擇留下,總有一天也一定會被調走,因為……你知道的嘛,為了避免和地方涉案人士交情過密,通常不會讓檢察官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所以——」

  他沒讓她說完,伸出食指抵著她的唇,「你不用顧慮我,你想去哪就去哪,我當初從歐洲回來,是想和你在一起,不是為了想把你綁在身邊。」

  她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他說的沒錯,即便她在這裡的日子過得幸福而愜意,然而她內心裡的雄心壯志並沒有完全被澆熄。

  她內心裡那個渴望偵辦大案的周檢察官依然存在著。

  「可是,我如果搬回去,那你……」

  范姜淳聳聳肩,不以為意,彷彿那從來就不是一件會困擾他的事,「如果你不嫌我煩的話,我可以把斯皮爾曼收了,然後在台北重新再開一間……」

  這瘋狂的想法立刻被周靜瀟給制止。「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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