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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白翎    


  有好一段時間,廚房裡只聽得見水流潺潺的聲音,以及瓷製碗盤彼此碰撞所發出來的清脆聲響。

  他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也不知道她帶他回家的用意。

  當年,他第一次受到她的邀請,純粹只是為了課業,不為其它;事隔多年之後,他再次受邀登門又是為了哪樁?

  她對他是否也有相同的感覺?他隱約感受得到她那份若有似無的情意,卻拿不出事實來左證這團如雲霧般的曖昧。

  看得見、嗅得到,卻無法踏踏實實地抓在掌心裡。

  「你女兒叫什麼名字?」

  突然,他打破了沉默,開了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題。

  周靜瀟怔愣了幾秒,最後還是回答了,「周琳馜。怎麼了?」

  「……周?」他看了她一眼。

  「是啊,」她倒是常常被問這個問題,似乎也習慣了,「三年前剛離婚沒多久,我就讓她改姓了。」

  「小孩的父親沒意見?」

  周靜瀟冷笑了聲,似是憤慨,也似惆悵,「他怎麼可能會有意見,說白點,他們家族相當的重男輕女,他爸爸曾經對我說,不能繼承家族企業的孫女,在他們那個家裡絕對分不到任何好處。所以,我就算讓驅鈮姓周,他們也不會有人在乎。」

  聽了,他只是點頭表示瞭解,沒說什麼。

  他無法避免地想像了她那失敗的婚姻生活。有一年,他回台灣來探望家人,巧遇了國中同學,聽說她嫁進了豪門。

  那時候,他以為她是幸福的。

  在「斯皮爾曼」重逢的那一晚,他是明知故問。明明耳聞她已經嫁了一戶好人家,卻頑固地期望那只是一則沒有依據的八卦。

  當時,她的眼裡先是閃過一絲錯愕,隨後便露出一抹幸福的淺笑,唇角微揚,不慍不火地說:「嗯,有個女兒了。」

  當下他遺憾地相信,她那幸福的眸色為的是丈夫;如今,他才知道自己錯了,讓她幸福的無疑是女兒,而不是那個拋下她的男人。

  「為什麼突然想問她的名字?」她好奇。

  他搖搖頭,掛著淺笑,隨口應/句,「突然想到而已,總不能以後都叫她『妹妹』或『喂』吧?」

  其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問起。或許,他只是單純地想要親近她、瞭解她,試圖想把曾經錯過的那一段空白給填滿罷了。

  第6章(2)

  日落時分,她送他出門,心想他大概也差不多該回家陪家人吃晚餐了。

  「你跟家人約好時間了嗎?」

  「沒有。」

  「打算給家人驚喜?」

  他聽了,沉默了幾秒,才坦白道:「其實我沒打算回家。」

  「為什麼?」她一臉錯愕地追問:「我以為你說你要回去看家人……不對,你確實是這麼告訴我的,不是嗎?」

  「我沒說過那種話吧。」他低笑了聲,心想自己或許在文字方面耍了詐。

  「那、那……」他特地請了假回來本島,究竟是為了什麼?

  難道就只是為了陪她一趟?不可能吧。

  他讀出了她臉上的訝異與困惑,便隨口胡謅道:「我回來買一些特殊的香料。那些東西離島買不到,我一定得回來。」

  聽了這話,她不太確定自己究竟是鬆了一口氣,還是受了一點傷?

  「那我先走了,下禮拜見。」他揮了揮手,簡單道別,然後走向路口,招了輛出租車離開了。

  一句醇潤柔聲的「下禮拜見」,竟讓她覺得彼此是如此的親近,卻又不可思議的遙遠。

  親近的是,在那座小島上、在那個沒有任何親戚舊識的地方,她以為自己可以比別人擁有更多的范姜淳;而遙遠的是,當他坐上了出租車揚長而去的時候,她竟完全不知道他可能會往哪個方向去。

  她又瞭解他幾分?

  橙紅的斜陽就在街道的盡頭,她瞇著眼,吃力望向彼端,卻已經看不見那輛計程車的車尾……

  晚間十點多,在讀了十幾頁的《綠野仙蹤》之後,馜馜窩在她的身邊安穩地睡著了。

  她輕輕地放下童書繪本,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百無聊賴地點開新聞來看。

  不久,房門被推了開來,是周芝穎。

  「哦,你回來啦。」周靜瀟放下手機,看了她一眼,「去約會嗎?」

  「約什麼會,只是一群女人聚在一起喝茶而已。」周芝穎走進了房間,在床邊擠了個位置,塞了一隻信封袋給她。

  「這什麼?」很厚一迭。

  「上次跟你借的那五萬啊,你忘了哦?」

  好吧,她確實是沒放在心上。

  周靜瀟隨手擱下,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你卡債到底欠了多少錢?」

  「呃……其實不多啦,」周芝穎心虛地支吾半晌,「大概、大概還有四十幾萬。」

  「嗯,還有四十幾萬。」周靜瀟忍不住呢喃了這個數字,然後閉起眼、捏著眉心。

  坦白說,若是以這女人的月薪來說,或許四十幾萬真的不是什麼大問題,正恐怖的問題是這個女人根本不肯乖乖認命還債。賺八萬花九萬、賺十萬花十二萬,債務還得完才是奇跡。

  「先不聊這個。我跟你說,」周芝穎岔開了話題。「我怎麼覺得你男朋友很眼熟。」

  「第一,他不是我男友;第二,因為你小時候見過他。」

  「嗄?不是男友?」周芝穎一臉不相信這鬼話的樣子,「少來,都已經帶到家裡面來了,幹麼不承認?」

  「就說不是了,是要我承認什麼呀!」

  「不是的話,他幹麼陪你來家裡吃飯?」

  「因為是我邀請他來的啊!」周靜瀟開始不耐煩了,反譏道:「你幹麼這麼關心他是不是我男友,他是你的菜?」

  「才不是咧,我是真的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是去年夏天嗎?還是什麼時候……嘖,到底在哪見過……」周芝穎撫著下巴,眉頭深鎖。

  「你這番婆,就說你小時候見過他咩!」

  「不不不不,」她揚起下巴,輕擺著食指,「別把我當白癡好嗎?我至少還分得出來,「五歲和三十二歲的差別。」

  「那是你眼花了吧。」

  「到底在哪裡見過呢……」周芝穎歪著頭,喃喃自語著走了出去,「難道是在機場嗎?不對,應該不是在機場,到底在哪裡見過啊……」

  聲音隨著腳步聲漸遠,臥房又回歸到了先前那股平靜安寧的氣氛。周靜瀟搖搖頭,伸手又拿回手機,心思卻因妹妹的話而懸宕。

  都怪芝穎提起那個人,害得她又開始胡思亂想。

  下午,范姜淳說他沒打算回家,那麼,他應該是入住在某間飯店吧?還是借居在台北的友人家中?

  仔細想想的話,後者的機率似乎也很高,畢竟他曾經是一家餐廳的老闆,又是該店的大廚,想必人面很廣,隨隨便便都能找到地方借住一晚……

  不想還好,這一想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她開始想像,他會不會夜宿在哪個女人的家裡,憑他那張臉蛋、又會煮消夜給女人吃,有幾個女人會神智不清地把他擋在門外。

  真糟糕,她居然為了自己的想像畫面而感到不悅,聽起來好像有點愚蠢。

  不,這或許不只是想像而已,搞不好他人正在某個香閨裡溫存纏綿,否則至少該傳個簡訊來報平安的,不是嗎?

  等等,他明明說過他是單身的啊!可是,誰規定單身就不能流連於花叢間?她前夫就是個血淋淋的實例。

  老天,她被自己搞得心煩意亂,人格都快分裂了。

  猶豫一陣之後,她替馜馜蓋好被子,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臥房,然後像作賊般躲到了陽台,下定決心打一通電話給他……呃,時間也不早了,還是先傳個簡訊比較恰當。

  嗯,好,就這麼辦。

  於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在簡訊畫面上輸入了短短一句話:找到住宿地方了嗎?

  也許是害怕自己多問個幾句就會洩漏了心機,也或許她根本故作瀟灑不在意,無論如何,訊息就這麼簡單扼要地傳送了出去。

  她幾乎每隔一分鐘就查看手機,可她枯站在陽台上等呀等的,幾乎都把蚊子給餵飽了,卻還是等不到那傢伙的響應。

  轉眼,十分鐘過去,她頹喪地冷笑,像是嘲諷自己太傻。他一定是去找朋友了吧?不管那朋友是男還是女,總之他的夜晚並不寂寞。

  她想起風流無情的前夫,出了門就像是失蹤人口,電話永遠不會有接聽的時候;手機裡永遠都有和辣妹狂歡的合照,就算被逼問,他也總是一臉理所當然。

  唉,想這做什麼呢?何必回憶那些令自己又氣又惱的過去?

  她歎了口氣,搖搖頭,伸手正打算拉開陽台上的玻璃門時,手機響了——是范姜淳。

  她怔愣了幾秒,連忙回神接聽。

  「喂、喂?」她居然有些結巴。

  「抱歉,剛才在洗澡,沒接到簡訊,你還沒睡嗎?」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他那溫暖的嗓音。

  她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靜瀟?」他試探性地喚了她的名。

  「嗯?哦。」

  坦白說,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看待「剛洗完澡」這件事。論正經,它可以很正經;但若要心術不正地去看待它,它當然也可以很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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