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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千尋    


  多年過去,他被壓迫的感覺已經從身上褪去,但一通電話、一個謊言惡耗把他騙回台灣,然後他在十五天裡面和十三個女人相親,並且在父親公司裡頭掛了經理名號,看著自己痛恨的文件。他又有了呼吸不順的壓迫感。

  「說話啊!你不是成天說我們不給你自由、不允許你有想法,現在讓你講話,你又不講。」傅父粗壯的指頭指向他。

  他冷笑,講了有用嗎?「我想回美國。」

  「想都別想!」傅父一口氣否決。

  果然,傅育康挑挑眉毛,不管他講什麼都沒有用。「我不想進公司、不想去相親。」

  「你不做任何事,要我養你一輩子嗎?一個活生生的廢物,哪家的女兒會否得上眼,就靠你這張臉嗎?只要多交往幾天,人家就會發現你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垃圾。」傅育康深吸氣,再次證明自己是對的,不管他講什麼都會被否決,二十多年了,這種狀況從未改變。

  傅母拿起面紙抹眼淚,哽咽著對傅父說:「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把兒子給寵壞,才讓他變成今天這樣,對不起,老公,你罵我吧,你把我趕回娘家吧,還是你再另外娶一個女人,叫她給你生個好兒子……」傅育康翻白眼,準備進入第二階段。

  爸爸會開始責備媽媽,把所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加,好讓他產生濃厚的罪惡感,以利接下來的讓步妥協。問題是他已經在美國生活八年,他再不是當年的青澀男孩,這種方式對他已經失去效用。

  傅父用力往桌上一拍,怒吼,「趕你回去有用嗎?以前我跟你講的時候,你要是肯多少聽一點,他今天會變成這副德性?!誰說獨生子就要寵要疼要哄,多少人家把獨生了教養成棟樑?」

  「你看看他,高不成、低不就,上班一個星期,什麼事都做不成,只懂得調戲辦公室裡的女職員,你知道人家在背後喊他什麼?喊他傻富。」傅母哭得更大聲了,她走到兒子身邊,拉住他的衣袖哭鬧,「育康,我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樣虐待媽媽,害我走到哪裡都抬不起頭。」

  「嚴媽媽的兒子那麼優秀,才三十二歲就把公司擴大好幾倍,王媽媽的兒子、李媽媽的兒子,他們年紀和你差不多,一個個都進公司,準備接父母親的棒子,我每次聚會,聽人家在炫耀兒子,都恨不得一頭撞死。你可不可以長大一點、替爸爸媽媽多想一點,就看在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分上,順從我們的心意,不行嗎?」這就是重點了,順從他們的心意。

  傅育康低下頭,淡淡一哂,繼續堅持。「我對爸的公司不感興趣。」看著他不馴的表情,傅父更形火大,他怒指他的臉。「對我的公司不感興趣?那你對我的什麼感興趣?錢?車子?信用卡?」

  「行!我給你感興趣的東西,至於你,不管當不當傻富,你每天都給我打卡上下班,你要在辦公室玩電動也行,要調戲女職員也沒關係,只要按時出現在辦公室裡、只要不把女職員的肚子搞大,其他的,隨便你。」傅育康用力吸氣,肺被擠壓的感覺再度升起,他別過頭,不看憤怒過頭的父親。

  不知道生兒子這件事有沒有辦法建立退貨制度?有人想生A貨,沒想到送來的是B貨,養了幾十年,才曉得養的不是理想中的那一種,豈不是很冤?

  他臉上帶了淡淡譏諷,嘲笑當年的送子鳥是路癡,把他送錯門號。

  「傅育康,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傅父受不了他的嘲諷沉默,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沒有聽進去,就可以不必照父親大人的意願做事嗎?那麼,我沒有聽進去。」他口氣裡帶上挑釁。

  「你這個該死的孽障!」

  傅父一聲怒吼,搶過管家大嬸的籐條,刷刷刷,速度飛快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紅痕。

  細籐條打在肉上的感覺很痛,但傅育康臉上不帶半分表情,唯有嘴角的諷刺還固執地掛著。

  他那態度,激得傅父更加憤慨。「當初死的為什麼是你哥哥不是你!」話出口那刻,傅父後悔,傅母定身,管家大嬸的淚水忍不住滑下臉頰,整個客廳停電似的靜默了下來。

  一聲沉重歎息,傅奶奶從椅了上站起身,走到對峙的父子中間,她拿下兒了手中的滕條,面帶無奈地說;「孩子大了,打他、罵他有用嗎?管孩子不是這種管法。」接著她轉過頭,埋怨地看了孫子一眼。「我這老太婆實在不明白你們年輕人心裡在想什麼?想交女朋友,找個素質好一點的,不好嗎?專挑那些亂七八槽的女人,到最後弄壞的還不是自己的人生,男人啊,娶錯女人,一輩子都不會安生的。」

  「你就乖乖去相親,不要再說自己有什麼要好的男性友人,問對方介不介意三人世界;不要嚇人家女生,說什麼嫁妝沒有十億就別考慮交往問題;更不要笫一次見面就裝變態,邀人家上床、強吻女人;不要男服務生屁股、當女人面用紅酒漱口、剔牙……」孫子的行為用螯竹難書來形容,半點不過分。

  她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輕聲道:「既然你對你爸爸的事業不感興趣,就安安心心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小孩,只要生下兒子,讓你爸有機會重新栽培一個接班人,到時你想要去遊戲人生,再不會有人管你。」

  傅母搶過來,拉住他的手臂說:「是啊,就照奶奶說的做吧,我們也不敢再指望你什麼了,就求求你定下心、找個好女人,生個兒於就行。」

  之後呢?他的兒子將和自己一樣,被安排、被要求、被控制,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只能按長輩的想法生存?對他們而言,傅育康是個失敗的產品,既然失敗只好重新複製一個,是這個意思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無法忍受的事,怎麼忍心傳給下一代?

  傅奶奶從桌上拿出邀請函,交給孫子。

  「育康,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對方叫做曾佩音,是華美集團的獨生女,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主修長笛,她比你交往過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性子也溫和柔順,時間、地點都在裡面,如果感覺不錯的話,裡面有兩張音樂會的門票,邀她一起去吧。」性子溫和柔順?意思是,她是生孩子的最佳機器?

  「如果感覺不對呢?」他挑釁間。

  「那就多吃幾次飯,等感覺對了再進行下一種約會。」傅奶奶把約會講得像公司會議。

  「奶奶口中的「最後一次機會」,意思是我非跟她在一起不可?」

  「沒錯。和華美集團當親家,對公司有很大的幫助。」哼呵,不光要他生接班人,還要他替公司找金援?

  他的冷笑落入傅奶奶眼底,她深深歎息,這個孫子什麼時候才會長大成器?也許他真的需要逼一逼。

  「育康,奶奶先把醜話說了,如果這次再不成功,我只好沒收你的車子、信用卡、衣服鞋子包包以及……凍結你的銀行帳戶。如果你有本事獨立,有本事不依靠父母親,或者希望和家裡決裂的話,就破壞這次的相親吧。」說完她和孫子對視,再沒有多餘廢話,但傅育康看得出來,這次,奶奶是玩真的。

  他緊咬牙根,忿忿轉身,往樓上走去。

  管家大嬸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幾眼,趁著無人注意,挪動小步伐,從客廳退下去。

  管家大嬸敲開傅育康的房門,見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心疼不己,她把面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爺身邊,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爺生氣,就喜歡吃她做的面疙瘩,不是因為彈牙好滋味,而是因為他在生氣、他咬牙切齒,需要咬一點東西來洩恨,而面疙瘡夠嚼勁。

  她知道他心裡頭煩悶,少爺從小就不是個能夠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見很多,他的內心世界裡有怪獸、有惡魔、有正義……有一大堆不受社會東縛的東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無法認同,少爺的辛苦,只有一手帶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卻無能為力幫他什麼?

  傅育康朝著她苦笑,輕喚一聲,「林嬸?  」

  林嬸從口袋裡掏出藥膏,捲起他的衣袖,那有被籐條抽過的痕跡,她不捨問:「痛不痛?」

  「小事。」

  「怎麼會是小事?」她口氣埋怨,擠出藥膏,輕輕地塗在傷口上,眼裡泛著淡淡淚光。

  她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把兩個少爺當成自己的孩子,誰知道……要是大少爺還在就好了,他聰明聽話,又那麼疼小少爺,一定會把家庭責任擔起來,讓小少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傅育康見她那樣,圈住她的圓腰,把頭埋進她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林嬸。」她吸吸鼻了,輕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嬸沒事,只是心裡頭捨不得。以後可不可以別頂撞老爺,打傷了,痛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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