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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謝璃 「我不要,打掃好無聊,你賴皮——」 對話漸行漸遠,她終於成功撐開了眼皮,並且登時警覺到自己的失態,從沙發上彈跳起來。餐桌上打盹的肥貓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喵叫了一聲後竄跳到通往二樓的階梯,眨眼消失了。 人呢?明明有人在附近說話的。 「成凱強?成凱強?」她扯開嗓門喊,「你在哪裡?」 回音繞樑,這家人真把她一個外人扔下出門逍遙去了?不會吧? 她繞著餐桌來回打轉,又窘又挫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瞥見小男生先前出入的那扇房門半掩著,決定探個虛實。 抓住門把向前一推,來不及看清亂糟糟一團的房內是何景象,注意力就被從一扇霧色玻璃門走出來的一道身影攫住了。 她呆立不動,對方顯然也嚇了一跳,以女性的立場而言,她的震驚應該是對方的兩倍;男人豪邁地全裸現身,茶褐色的胸肌泛著水光,堅實的長腿自在地伸展著,身上唯一的布料是手裡的一塊白色毛巾——很不幸不在重點部位,而是使用在擦拭他濕淋淋的頭髮。 匆促地與男人對望兩秒,印象卻自動延伸為無限長久,二話不說,一百八十度向後轉,準備提腳遁逃,一個矮小的身子攔住去路—— 「老師,你找我嗎?」 她捉住那細瘦的肩膀,很想破口大罵死小鬼,圓張的嘴抖了半天才迸出話來:「對!洗手間在哪裡?」 胳臂一抬往右指,她以光速衝進洗手間,鎖好門,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抖著手從背包掏出一根涼煙點燃,狠狠吸了一口。 一切純屬意外,撞見貨真價實的男性裸體沒什麼大不了的,又不會真的長針眼,況且錯不全歸她,他為什麼不把門好好關上? 抱怨一出,隨即氣短地發現自己理虧;這整間屋子,包括她臀部底下的免治馬桶,均屬男人的私有財產,他老大想在自家庭院辦個天體轟趴都不犯法,她哪能干涉他愛不愛關門! 煙管抽剩半截,眼前仍然不斷跳動著那些養眼畫面——男人成熟的骨架、勻稱不誇張的胸肌、平坦窄縮的小腹,還有…… 她錯愕了一下,人的腦部構造太奇妙了,短短一瞬間,竟能自動去蕪存菁,捕捉重點,想到這裡,一股不尋常的脹熱充斥耳根和頸項,她摸摸脖子,驚慌地起身窺照浴鏡。果然,沿著頸根到胸口,蔓生了一片細小的殷紅疹子,她反覆掬了把冷水潑濕肌膚,效果不佳。滿滿倒吸一口氣,做個綿長的深呼吸,沒有用;只好極力回憶一些非洲小國窮兵黷武、哀鴻遍野的新聞畫面,並且仔細觀想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無辜小孩頭上繞著一群趕不走的蒼蠅,張著無神的大眼乞求一點裹腹米糧…… 片刻後,奏效了,疹子消失了,她長舒一口氣——在這顆仍存有煉獄國度的地球上,她遭逢的每樁意外事件實在微不足道,甩甩頭就該拋進垃圾桶…… 「老師?老師?」成凱強在門外高喊。「你不是要做訪問嗎?快出來!我們要出門嘍!」 她趕緊按下馬桶沖水鈕,「就來了!」 對!家庭訪問,這是她造訪的主要目的不是嗎?能有效化解尷尬的可行辦法,就是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反正以後應該沒什麼萍水相逢的機會了。 煙蒂朝垃圾桶一拋,她扭開水龍頭洗把臉,再深呼吸一次,打開門,挺胸從容走出去。 父子倆一大一小並坐在沙發上看著她,男人手裡拿著一罐啤酒,一口接一口灌進喉嚨,一雙炯目從散落在前額的髮絲間透視她,表情不明,但和尷尬絕對無關。他換好了一身外出服,一襲米色格子粗棉衫配一條破舊的深藍牛仔褲,和她預想的西裝筆挺差距甚大,茂盛的鬍髭率性地留在兩腮,他指指對座的沙發,「坐!」聲音倒是出奇的輕快,似乎並不在意剛才的春光外洩。 身後的沙發堆滿了小山一般的衣物,今天見怪不怪,她動手將障礙移開,清出可容身的空位,才雙腿併攏謹慎地坐下。 除了咕嚕咕嚕的啤酒吞嚥聲,現場一陣安靜,四隻眼睛齊盯著她,顯然等著她先開口。她視線微垂,重新整理一番思緒後,一本正經道:「敝姓胡,胡茵茵,是凱強這一班的代課老師,前陣子一直連繫不上成先生和成太太,所以才想登門拜訪——」 「胡茵茵?」男人有一對眼尾微揚的長目,古怪地在她臉上轉了好幾回,他摸了摸削挺的鼻樑,「哪個茵?」 「綠草如茵的茵,有問題嗎?」 「……沒問題,請繼續。」男人將啤酒擱下,拳頭支著腮,比方才更專注地審量她。 「很抱歉,我能私下和成先生溝通一下嗎?」她介懷地瞥上小男生一眼。 「無妨,我和小子之間沒什麼秘密,儘管直說。」 「啊?」她楞了楞,兩個男生面無表情,等著她道出來意。 也許人家父子關係很新潮,她的擔心誠屬多餘,為了節省時間,她決定不再婆媽,「也好,今天來主要是和您溝通有關凱強最近在學校出了不少狀況——」 啪一聲,小男生頭頂無端挨了一記,男人瞠目喝道:「臭小鬼!你在學校闖禍啦?」 小男生雙臂交叉護頭,「沒有啊!幹嘛打我——」 胡茵茵忙不迭揮手阻止,「別激動,別激動,他很乖,沒闖禍——」 男人濃眉一擰,斜睨著她。 她喘口氣解釋,「是這樣的,他最近一次段考成績退步太多,作業也沒有按時交——」 啪一聲,第二記響起,男人怒斥:「成績單在哪裡?敢耍我?你又自己簽名啦?」 小男生哭喪著臉抱屈:「你不是在睡覺,就是在上班,沒人可以簽……」嗚咽得口齒不清。 這男人不是普通的粗魯,他當自己的孩子練過鐵頭功嗎? 她沒料到自己也會有道貌岸然的時刻,忍不住站了起來,挺胸正色道:「請您別激動,孩子的課業表現和家庭有很大的關係,平時請多關心一下他的生活起居,現在一味責備他只會模糊焦點,他的失常不是一朝一夕了,用心一點應該就能發現問題,他是個好孩子,功課要追上不難……如果家長有心的話。」這番諷言很明顯了吧? 男人沉默地喝完啤酒,悶聲道:「功課我會多注意,還有別的問題嗎?」 這一點不太好說白,卻不得不說,她送上建言,「他的頭髮——該整一整了。」 「喔?」男人握住小男生下巴,左看右看。「這造型不好嗎?抹點發蠟就行了啊!」 她勉強保持平靜,克制著漸漸高昂的語調,斗膽勸進:「成先生,我對孩子的髮型沒意見,但是清潔很重要,請提醒孩子保持身體的整潔衛生,制服也該常換洗,學校是團體生活,就算我不介意,別的同學也會對他另眼相看,相信您也不希望他在學校遭到側目吧?」 男人摩挲著鬍髭,用臂肘撞一下小男生道:「早告訴過你了,念私立學校就這點麻煩,你那些嬌生慣養的同學和他們的勢利眼爸媽沒兩樣,已經知道怎麼以貌取人了。」 「成先生,」她拍了一下額頭,「請別灌輸孩子似是而非的偏見,就算在公立學校,服裝儀容也不能太草率啊!」 男人打了個呵欠,甩甩濡濕的濃髮,瞅著她道:「是,以後我會盡量盯著他洗澡,謝謝老師的忠告,我可以走了嗎?」邊看看表。 在下逐客令了,再多言恐怕適得其反。這個男人表現乖張反常,瞧這一屋子亂象就可窺見他的行事作風,並非陌生人的三言兩語就可以讓這個家改頭換面的,她開始懷疑成凱強的家庭資料根本是繆誤的。 「還有……最後一件,」也是最難啟齒的一件,她硬著頭皮說道:「這個月的月費學校還沒收到匯款,是不是請您撥空繳費一下。」私立小學除了昂貴的註冊費,還有每個月的月費,她已經接到會計室的三次催告。 父子倆面面相覷,男人問小男生:「喂,你有錢嗎?」 小男生兩手一攤,「我的郵局存款只剩一千三佰元,根本不夠。」 「這就麻煩了……有沒有什麼可靠的親戚可以暫時借一下的?」 「和別人借錢會被媽媽打。」 「書快念不下去了還怕被打?」 「我不知道他們住哪裡嘛!」 她傻眼地看著兩人一問一答。這是在唱雙簧給她聽嗎?她確信自己沒有走錯家訪地址啊,為什麼她感受到嚴重的雞同鴨講呢? 「咦?有怪味道——」小男生忽然皺皺鼻子,轉著眼珠子問他父親:「你聞到了嗎?」 男人站了起來,四下張望,努著鼻尖追索一縷縷飄來的焦灼味。她也聞到了,原有的餿味幾乎被壓倒性的焦嗆味驅逐殆盡,她猶疑地問:「有什麼東西煮壞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