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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千尋    


  她叫Rose,—個很漂亮的女孩,她不只長相艷麗還相當聰明,大學畢業那年,她頂著高學歷進入模特兒這個行業,依她的條件,要走得穩穩當當並不困難,何況她對這份工作相當認真。

  她的舞台從平面媒體到伸展台,從伸展台進入演藝圈,前年她拍了一檔戲,得到金馬獎提名,雖沒有拿到獎,卻已經是模特兒界的震撼彈,這些年,有多少年輕男女積極想進入模特兒這個行業,Rose的影響功不可沒。

  五年來,這一路他看得清楚,清楚她有多辛苦,但她倔強,再苦也不喊累。

  有一次,他對她說:「累的話,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

  她推開他的肩膀說:「如果女人只能依賴男人的話,很快就會失去自己的價值。」

  為了她想要的價值,Rose推開他。之後,她越來越紅、圍繞在她身邊的男人越來越多,政商名流、富商小開,相形之下,他這個醫生顯得很不夠看。

  早在三年前,他就預想過,也許他們只是在等一場吵架、一個契機,等對方先說出:「我們分手吧!」

  果然,那個機會來了,公司安排她到好萊塢發展,臨行前,她對這場感情做出總結,她說:「我不知道這次去會停留多久,如果你碰到喜歡的女生,就試著交往嗯。」

  聽見這樣的話,會不會難受?

  當然會,他不是花心男,而Rose是他第一個交往的女人,是他付出的第一份感情,這份感情中,有他的一心一意,若非他悉心維護照料,爸爸早就拿把大刀,硬生生砍斷兩人關係。

  那天,他定眼看她,目光落在她精緻的臉龐,審視的卻不是她的五官,而是自己投注在她身上的愛情,然後他清楚了,她很早便切斷這份感情。

  促成她動刀的,不是他爸爸的偏見,而是環境的改變,她再不是那個處處受委屈、需要他的溫柔來撫慰的小模,她要的世界更寬更廣,她需要更強更有力的支持,而那些,是他提供不起的。

  瑀希並沒有狂怒發飆,即使他很傷心。黯然了眼色,點點頭問:「你確定這是你要的?」

  她猶豫了,然後他看見淚水順著她完美的妝容滑下。

  須臾,她也點點頭,說:「知道嗎?你永遠都是這樣,像平靜無波的湖面,我看不到你因為我而激動,看不到你為我失控。愛情看的不是你為對方做過什麼令人感動的事,而是為對方做過什麼蠢事。鄭瑀希,你從來沒有做過蠢事,你像個精準的時鐘,連半秒鐘都不會走錯,我懷疑,你真的愛過我嗎?!」

  耳裡聽著她的話,瑀希苦笑,原來他錯在不夠蠢?他無法置信聰明的Rose,竟會用這個做為分手借口?

  「你不必質疑我有沒有愛過你,誠如你所言,我像個精準時鐘,如果不是愛上了,就不會在一個女人身上投注這麼多的時間精力。」他淡淡地說著,仍然像杯溫開水似地,沒有太多的滋味。「不過你也可以放心,時鐘依然會按步就班一格一格走下去,不會失控脫序,我不會糾纏你、譭謗你、破壞你的形象,我只會下定決心,從現在起,停止愛你。」

  那口氣溫溫潤潤的,沒有恐嚇、不見殺傷力,但Rose卻心頭震顫得厲害,無法回答,只能優雅地拿起紙巾,輕輕拭去滑下的淚水,才兩秒鐘時間,再也察覺不出她的憂鬱,R0se戴起墨鏡、轉身離開,她抬高下巴,像只驕傲的孔雀般。

  她走了,走出他的生命,他向侍者要來一杯酒,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杯酒,味道苦澀。

  三個月後,他將自己與Rose交往的事交由第三人透露給爸爸知道,他估算了爸爸的心急程度,果然不多久,爸爸找上他談判,談判的內容很簡單——馬上離開那個女人,我們鄭家不會容許她進門。聽著爸爸的話,他擰著雙眉,心裡卻是苦笑道,就算鄭家想用八人大轎將Rose抬進門,她也不屑。

  瑀希當時沒有回答,沉靜的臉龐逐漸浮起一抹哀傷,最後他在爸爸的曉以大義之下,「勉強」同意和名模分手,然後,得到一個月的「失戀假期」,今天是第一天,嫉妒的瑀華就急急忙忙打來這通電話,表達自己的嫉妒。

  如果瑀華曉得連一個過去式分手,他都能善加利用、替自己掙得好處,恐怕會氣到腦血管阻塞。

  「只要你拿得出爸爸想要的東西,他也能讓你換得三十天的假期。」

  「我有什麼可以換的?他連我的人生都捏在手上,我的一切都是他的掌中物。」他的口氣裡有薄薄的埋怨。

  「瑀華,爸年紀大了,他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精明,如果你肯多用點心和他周旋,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當哥哥的提醒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仁至義盡。

  「你要我像佩佩那樣?破釜沉舟,用謊話來換得一輩子的自由?」

  「有什麼不可以,如果你夠勇敢的話。」

  手機那頭出現片刻安靜,瑀希猜測,自己的話刺中了瑀華。

  可不是嗎?兄弟倆經常在背後嘲笑佩佩傻氣的同時,卻無法否認,比起妹妹,他們都不夠勇敢,不敢像她那樣,拋下一切、明目張膽地追逐自己想要的人生。

  瑀華不再追問瑀希的交換條件,他低沉了嗓音,「大哥,你早點回來吧,只留我一個人孤軍奮鬥,我覺得很寂寞。」

  瑀希理解他的心情,如果那個嚴苛的家庭是地獄,他們雖然各憑本事,在地獄裡替自己爭取更好一點的待遇,但不管怎樣還是地獄,可一轉頭就會看見仍有人和自己一起努力著,因此,不管是少了誰,都會覺得寂寞。

  「瑀華,你有沒有想過逃脫?」

  很可憐的形容詞,都說家是避風港,可對他們而言,家卻是繩索,捆得他們無法大口呼吸。他們的時空不是中古世紀,但他們的父親仍然崇尚中古世紀的父親威權,並且想盡一切辦法,逼迫他們遵循。

  「大哥,你想要逃了嗎?」

  「不管逃不逃,我都不會再安分。」

  「爸的血壓不穩。」瑀華說。

  大哥的不安分很可能再帶起另一波家庭革命,上回,爸爸差點兒把佩佩的未婚夫敲死,幸好吳衛有功夫底子,而他和大哥的急救功夫還不壞,否則閻羅王那裡會多一條枉死冤魂。

  「我知道。」但是爸爸的血壓阻止不了他想要自由自主的心。「別擔心,我的手段不會像佩佩那種激烈。」

  之後,他們又聊了一會兒佩佩的婚禮,便掛掉電話。

  收起手機,他雙手背在身後,往市集方向走,他喜歡一邊走路、一邊思索。有空的時候,他喜歡自己動手做飯,他覺得這是好男人該做的。針對這點,瑀華笑道:「我們都在下意識裡,不願意成為第二個爸爸,我們努力當溫柔體貼的好男人,但我們的性格裡面,難道沒有爸爸的強勢影子?」

  也許有吧,但那影子一旦冒出頭,便會讓他們全力擊退。

  爸爸總是自信滿滿地對別人說:「我那兩個兒子啊,他們的終生目標是——成為一個好醫生,將耕鑫醫院發揚光大。」

  然後聽者就會巴結一句,「像他們的爸爸這樣。」

  其實是錯的,他們的終生目標是——絕對不要成為像爸爸那樣的男人。

  他不敢說這種情形是可喜還是可悲,但他持續向目標前進中。

  走進市集逛一圈,他買完肉和蝦子,再挑兩樣青菜後,往回走。

  他沒想到,在自己轉進小路、看見熟悉的日式小屋時,戴淽瀟還沒有離開,她依然坐在自己家前的長廊,靜靜地遙望遠方。

  她並沒有哭,只是雙眼茫然、空洞,但他卻覺得她在哭,且哭得用力、肝腸寸斷,像要把什麼東西從身體裡擠出去似地。

  很奇怪的感覺,因此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流連不去。他走到她身邊坐下,換上室內拖鞋,把剛買回來的菜放在一邊。他就這樣坐著,很安靜,不多嘴。

  如果淽瀟放聲大哭是瑀希的憑空想像,那麼淽瀟也憑空想像了。

  因為他只是坐在自己身邊,半句話都沒講,可莫名其妙地,淽瀟感覺自己被安慰了。古怪嗎?對,是很古怪,簡直大白天見鬼了,淽瀟側過臉,悄悄望他一眼,輕歎,如果天底下的鬼都像他這麼溫和俊帥,大概所有人都會暗自祈禱,希望自己的第三眼能夠開通,有事沒事見見鬼。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賴在你家不走,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想清楚,接下來可以去哪裡。」

  「我知道。」他理解並同情地點點頭。

  他知道?他會透視人心嗎?搖頭,淽瀟沒理會他的知道是弧還是虛偽安撫,她認為自己有義務解釋幾句。

  「我一直以為那一萬五是我爸爸匯的,我爸爸和媽媽很早就離異,我沒見過他,他從未出現過,初初收到這筆錢,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直覺認定那是爸爸給的,我以為他終於想起我這個女兒,企圖彌補這麼多年不在我身邊的遺憾,卻沒想到真相竟是……對不起,外婆並沒有告訴我,她把房子租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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