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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沈亞 她驚喘一聲! 四周的光線突然燦亮得令她目盲,各種聲音如潮水般狂湧而來。 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嘶吼,有人咆哮,還有人竊竊私語……搖曳的燭火呢喃著,流動的風低語著──然而她再也無法睜開眼睛、打開耳朵分辨這一切;因為她終於發現自己的唇為何會如此灼熱濕潤,是那雙眸子的主人…… 噢天哪,真是羞死人了!她怎能就這麼毫無動靜的躺著任由一名陌生男子親吻呢。 *** 艷陽湖畔寧靜依舊,撤去了滿佈的白綾與白燈籠,破綠樓終於恢復原先清麗典雅的模樣。 她靜靜地躺在紗幕中,享受多年來未曾感受過的清涼微風。不遠處的倚水樓傳來悠揚笙樂,她正好可以眺望樓內綵衣翩翩、歌舞昇平的美景。 「這位大夫真奇怪,怎麼叫我們把窗戶都打開?夜裡這樣涼,萬一受寒怎麼辦?」 「就是啊。要是讓醫事局跟太醫院那些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嘻,快別說了,醫事局跟太醫院這次丟臉丟大啦。」 「就是就是。他們哪還有臉來破綠樓。那個大夫聽說很年輕?」 周圍忙碌的侍女們正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多年沒有新鮮事,最近一發生便是好幾樁,由不得她們不嚼舌根。 提到「那人」,她的耳朵立刻豎起。 「何止年輕:他不但年輕,而且還俊美得像神人一樣。」 「真的真的!好帥好美啊,比韓大夫有過之而無不及。」 「大概只有疾風殿下能相提並論,呃……可是殿下是傻的……」 「呿!傻的又怎麼樣?殿下就算是傻,也傻得可愛極了。更何況殿下可是祁寒關的鎮關大將軍──」 「是啦是啦,早曉得你對大將軍芳心暗許了,大將軍給你,辛大夫留給我們好不好?」 「你討死啊。」侍女們嘻笑著,又是一陣追打。 「飛鳳營的人去迎接回來的,聽說沿路上就把飛鳳營那群丫頭給迷翻啦。」 「嘻!你說這話也不怕等會兒蕊兒、珠瑾她們過來拔你舌頭。」 「呿,明明是真的,怎又不許人說?」說話的女孩紅了臉逞強:「我又沒說錯,那位辛大夫真的是又年輕又俊美,而且醫術如神。」 「當然神,明明已經死了──」 「噓。」 方踏進門的侍女蕊兒連忙對她們使眼色,轉身一看,隨墨那雙冷冷的眼眸果然已經沒好氣地掃過來,她們連忙屈身告罪,忍著笑扮個鬼臉退下去了。 隨墨冷哼一聲,手裡正忙著將紗幕扯緊,深恐進了風,讓她受寒。 「別拉,讓我看看。」 隨墨有些惱火,微嗔道:「再怎麼樣也不該讓大病初癒的人吹風,真不知道那位『神醫』是怎麼想的。」 延壽微笑。也許那位神醫知道自己治不好她,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何妨多享受一點這世間的快樂? 她想知道那人的模樣;活轉過來的那一剎那,她太過震驚,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該如何反應,直到現在她仍恍如夢中。說不定這一切真的只是夢,一場她死後所作的夢。是說……死人會作夢嗎? 遠望著倚水樓,她神情悠然。「他」此刻必然在裡頭接受盛大的款待吧?能救活已死主人是多麼神奇的事。 「從這裡是看不到倚水樓裡頭的。」隨墨歎息。 「我也沒說我要看,拉上吧。」她不大自在地別開臉。 隨墨忍不住微笑。 看來公主跟其他人一樣,已經深深為那位來歷不明的「神醫」著迷了,只是她性子高傲,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輕易表露心跡。 「他叫辛無歡,是淼森跟熾磊從中土帶回來的,據說是來自中土武林赫赫有名的醫術名家『無藥莊』。」 即便已經聽過許多次,延壽還是非常專注地聆聽著,神往著那傳說中的另外一個世界。 「侍女們說他有雙奇怪的眼睛。」 「你這是明知故問了,公主殿下,真正看過他眼睛的人可是你啊。」 延壽苦笑。「到現在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你覺得我能看見什麼?」 「公主。」隨墨清秀的臉上泛著薄怒。「快別胡說了,你此刻自然是活得好好的。」 延壽沒答話。隨墨對她最是偏心,聽她們說就連她死了,隨墨還是隨侍在她身邊,待她彷彿活人一般。 「聽說他有一雙『流銀之瞳』,那是一雙會發光的眼睛。聽說認真望著他的眼睛時,會看到其中有水銀般的光芒在流動──那是妖怪吧?」 延壽忍不住噗哧一笑。這倒好,找個妖怪來救她這活死人。 望著公主終於有了顏色的臉蛋,隨墨的心軟軟地泛著溫柔;若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但願那位辛大夫真的能救公主脫離那可怕的地獄。 「隨墨,今晚的宴會很盛大吧?」再度望向倚水樓,延壽幽幽歎口氣,她已經有許多年不曾再聽到那美好的樂音了。 「嗯。」瞭解她的心思,隨墨在床側坐下。「要不要我命優伶過來彈幾首小曲給公主解悶?」 延壽搖搖頭,目光注視著遠處燦爛的燈火。「不用了。單是這樣看著,我已經覺得很高興……」說著,淚水輕輕滑落她的雙頰。 「不只是宗主,我們全都很高興。」隨墨強忍著內心的激動,臉上只微微泛起一抹笑。「願你從此萬壽無疆,脫離病痛。」 延壽沒有答話,回頭望著隨墨臉上淡淡的笑,知道這已經是隨墨的極限。她輕輕捏捏她的手,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這時候,窗口突然人影一閃,隨墨才回過神來,床前已經站著一條笑盈盈的身影。 「殿下!」隨墨惱火地低嚷:「您又這樣過來了!終有一日──」 「終有一日我會死在你的鷹爪之下?」 隨墨薄唇一抿,惱恨地冷哼一聲。 疾風笑著翻上了床,手裡提著一壺酒,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無拘無束,俊美無儔的臉探到妹妹跟前,親匿地磨磨她的鼻子。「嘿,你回來啦。」他這樣說著,好似延壽只是趁著天氣好,出去遛了一圈似的。 一看見他,延壽忍不住要哭;即便她的心已被病痛折磨得千瘡百孔,對著這個被人譏笑為癡傻的大哥,她再也無法佯裝堅強,雙手攬上哥哥的肩,忍不住嚶嚶哭泣。 「傻瓜,哭什麼,我早知道你走不遠。」疾風大笑,似個瘋子。 這對兄妹,一個瘋癲,一個久病。 隨墨望著他們,不由得又歎口氣……今天晚上歎的氣可真多。傳說這可是會折壽的──她臉色驀然一變,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底泛起。 這到底是怎麼了?今晚是大喜之日,是舉國歡欣的時刻,為何她……為何她總是開心不起來?為何她總感到一股憂愁?為何她總聞到空氣中隱約傳來的血腥之氣? 遠望倚水樓,那裡燈火通明、歌舞昇平,宗殿內已有許久許久不曾這麼熱鬧了;但在那搖曳的燈火下,她彷彿看到某種不祥的陰影正在步步逼近…… *** 這裡一點都不像是皇宮。 至少,不像他所知道的皇宮。 以巨木搭建而成的宗殿遼闊空曠,參天巨木屹立著,隱約透露著一股神聖不可侵犯的氣息。這裡沒有華美不實的裝飾,更沒有金碧輝煌、雕樑畫棟造成的假象;這間宗殿像是從岩石中長出來,依靠在水神的懷裡,由巨木支撐而成,有著頂天立地、震古爍今的氣派。 他看不到穿著鍾甲巡邏的禁衛隊,看不到手持兵刀、表情肅殺的禁宮衛士,每道門扉旁的確都站著衛兵,但他們都穿著輕裝,而且他們的武器只是幾把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短木棒。 這裡人數最多的是宮女。居然沒有太監?那麼後宮嬪妃的清白到底誰來守護? 風穿過宗殿大門,花香在這裡呼嘯著奔馳,冰冷的青石地板迴盪著他們的腳步聲。 這座古老的宗殿像是有著歷代守護者的英靈在迴盪,神聖而莊嚴,凜然中彷彿可以聞到當年建造這裡所付出的血汗氣味。 從三人高的側門離開宗殿,四處花木扶疏,青石地引導他們來到倚水樓,樓外早有宮女低頭恭謹守候。 在倚水樓的廳堂裡坐下,他沒看到「宗主」的位置;照理說在東海之國,「宗主」等同於皇帝,皇帝自然該有龍位,但這裡沒有。偌大廳堂將位置整齊地排成口字形,沒有哪邊比較突出。 宗主宇文祥瑞的位置就在正中間,左右兩側分別還有三個位置,每排七人,一共有二十八個人參與這場盛會;他的左右兩側自然坐著淼森跟熾磊。 華美精緻的紅燈籠掛滿倚水樓的每一處角落,照亮廳堂內每張歡暢愉快的臉孔。 他們穿著華美,卻不拘謹,這些人看來只是來參加一場豪宴而非「國宴」。 國宴的氣氛肅穆且沉悶,幾百名優伶會唱著隆重得教人連想打瞌睡也辦不到的詩歌──這裡只不過像個尋常的紅樓酒館,只是位置大了些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