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黑潔明 > 白露歌(上)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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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黑潔明 那心跳,宛若仍在掌心裡噗通跳動。 輕輕的,她將手指收攏,握成了拳。 或許這並非什麼壞事…… 深深的,吸了口氣,她抬首轉身,走出門外。 她會確保那是沒有必要的。 湖水很綠,荷葉在他頭頂晃蕩,遮住了些許藍天。 這就是當魚的感覺嗎?如果可以呼吸,眼前的風景還挺不錯的,只除了他快溺死了這件事。 這真是太糟糕了…… 他快憋不住了,他感覺全身都像是燃燒了起來。 為什麼會熱成這樣?溺死應該覺得很涼快才對,不是嗎?畢竟他全身都泡在水裡—— 啊,該死,不行了,他真的需要呼吸。 再忍不住,他張開嘴,猛地吸了一大口氣,又急又快,快到差點因此嗆著,但湖水沒有如他所料的湧入口鼻,倒是吸進了清涼的秋意。 他微怔的喘息著,眨了眨眼,方發現他人躺在屋裡,在一張床榻上,而他的眼前,有一雙藍眼睛。 又大又藍的眼睛。 他眨了眨眼,瞪著那雙眼,那雙眼無聲無息的靠了過來,恍若鬼魅,它張開了嘴,露出利牙,他不覺再次屏住了呼吸,動也不敢多動一下。 但它聳動著鼻頭,聞了聞他,然後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嚇掉他半條命,才重新在床邊趴下。 這是夢吧? 他昏沉的想著,還是剛剛在湖水下的才是夢? 他不確定,但他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只能再次疲倦的閉上了眼。 是溺死比較好呢?或是被老虎吃掉比較好? 也許溺死好一點,但老虎獵捕食物時,會先咬斷對方的喉嚨吧?搞不好後者還乾脆一些……等等,那是頭白老虎嗎? 他試著睜開眼睛確認,但他沒有力氣,他的腰好像已經被咬掉了一塊……噢不,那是之前另一個王八蛋做的,那傢伙砍了他一刀…… 好吧,白老虎,湖水,他在房子裡,還有藥草味。 他猜如果這不是夢,他已經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他希望真是如此……不然若他真的還在湖底,恐怕不會有人尋找他的屍體…… 好熱。 他熱到像是掉到了刀山火海裡。 焚燒的烈焰,燒灼著他,剎那間,過往前塵又在眼前浮現,刀光劍影交錯,一張張憤怒、凶狠、悲痛的臉孔晃動著、嘶吼著,然後他們都變成了那只藍眼睛的白老虎。 它踩著他,對他咆哮,或者是他在對它咆哮?他不知道,他感覺腰腹疼痛得像是被咬了一口,感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 住手!住手! 嬌柔的喝止聲響起,一隻冰涼的小手,抓住了他箝住虎脖子的手。 為什麼要阻止他? 冷靜點,它不會傷害你。 「我不想被老虎吃掉……」 你不會被老虎吃掉的。 白色的老虎不知何時消失了,幻化成一名白衣姑娘,她壓著他的肩頭,將他按回床榻上,就像那隻老虎一樣,但她的手沒有毛,而且好冰、好涼,還是濕的。 我不會讓它吃了你。 她垂眼瞧著他,用那又輕又軟的口音保證。 「是嗎?」他聽見自己問,幾乎在同時,注意到她的纖纖十指如此濕滑,是因為沾染著鮮紅的血,他的血。 當然,藍藍老了,你的肉對它來說太硬又太臭了。 她一臉平靜,像是在談天氣,好像他要是個嫩小子,恐怕就難逃一死。她也對染血的雙手一點也不介意,事實上,他發現她已經鬆開了他的眉頭,伸手戳弄他腰上的傷口。 他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反而笑了起來。 「你是虎妖精嗎?」他用粗嗄如沙的聲音問。 她拉回視線,抬眼瞅著他,用那清涼如水的聲音,淡淡回道。 不是。 「真可惜……」 她微愣,輕問。 為什麼? 「因為如果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她一臉錯愕,他笑了出來,然後汗水和高熱,再次淹沒了他。 她應該要問他的姓名,但她忘記了。 不過就算她記得,她懷疑自己能得到答案,從方纔的對話中,她就知道他已神智不清,高燒奪走了他的理智,讓他胡言亂語,所以他才會說出那種奇怪的話。 無論究竟是何原因,他總算是安靜下來了。 她繼續完成縫到一半的傷口,昨夜他因為高燒與夢魘掙扎著,扯裂了他腰上的刀傷,那道傷因為泡過湖水,又被他自己這般折騰,已經再次發炎出現了潰爛的狀態。 她一直到早上有空過來查看時才發現,當時他腰傷的情況慘不忍睹,就連她看了也不由得臉色微變。 她承認,她不該讓他自己一個人在這裡的,她沒想到他的狀況這麼糟。 重新清洗縫好他的傷口,她小心替他上藥,再以紗布固定。 他又在作惡夢了,她可以從他緊握的雙拳、全身繃緊的肌肉、頸上暴起的青筋察覺,汗水點點滴滴的從他黝黑的皮膚上滲出,滑落。 她在水盆裡洗淨雙手,拿起一旁乾淨的布巾,替他擦去身上的汗水。 那讓他好了一些,但只是好一點點。 他有一副肌肉健壯但一點也不美麗的身體,一條條醜惡的刀疤,橫陳在他身上,手腳、胸腹、背肌。 太多了。 雖然多數都是舊傷,但這些傷疤的數量太超過,超過一般士兵或強盜身上該有的數量。 它們都不是致命傷,但每一刀都會讓人痛不欲生。 有個人,或者有些人,曾經狠狠的折磨過他,試圖讓他生不如死。 她很清楚,一個人要被綁著、箝制住了,才會任另一個人,對自身造成如此多的傷害。 如果要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 他沙啞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她看著那個陷入昏迷的男人,懷疑他曾經歷過什麼,才會有這樣的念頭,才會在快死時,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 蓬鬆的毛髮,刷過她的腿側,她回神,看見藍藍就在床邊。 它餓了,正用那一雙水汪汪的藍眼看著她。 她伸手搔搔它頸上的白毛,然後起身開了門,讓它離開這裡去廚房覓食,反正照這情況看來,這裡暫時也不需要它,那傢伙此時此刻只剩下半條命,是不可能從床上爬起來做任何事的。 回到了床邊,她看著那個傷痕纍纍的男人。 其實他若死了,對她來說會比較方便,沒有人會再追問什麼,沒有人會試圖多做些什麼。 可是,他是一個人,一個需要幫助的人。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沒有人清楚他從何而來,要去何處。如果他死了,恐怕也沒有人會傷心。 她只要走出去,同昨夜一般,留他一人。 但,此情此景,如此熟悉。 秋風悄悄又起,恰如那年那月…… 遲疑了半晌,她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拿起布巾,繼續替他擦拭身上及臉上的汗水。 第2章(1) 窗外,露珠懸在草葉上,剔透如水晶一般。 他可以看見在那顆水珠裡,世界是上下顛倒相反的。 天亮了,剛過卯時吧,風中帶著些許濕氣,果然是因為就在湖畔吧? 洞庭,是個好地方啊。 懶懶的,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幾乎在同時,那只窩在他腳邊的大白虎,也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男人露出微笑,伸出完好無缺的手,替它抓了抓背。 這傢伙可愛人替它搔養了,特別是它自己抓不太到的地方。 驀地,它耳朵豎了起來,他跟著警覺,幾乎在下一剎,也聽見了那聲響。 遠處,有腳步聲,朝此而來。 他收回了手,飛快倒回床上,閉上了眼,不忘將被子給拉好。 衣裙摩擦移動著,發出憲率的聲響,來人推開了門,又把門給合上,將水盆放到了床榻旁的木架上。 大白虎移動著身子,乖乖讓開床邊的位置。 為了方便處理他的傷口,那姑娘坐上了床。 他感覺到她小心翼翼的替他拆開了腰上的紗布,小心用燒過放冷的清水洗去其上的傷藥。 她動作很溫柔,不曾弄痛他。 另一個腳步聲傳來,輕敲了兩下門。 「進來。」她開口,手下未停。 來人開門,關門,來到屋裡,卻停在三尺遠外,問:「姑娘,水車師傅送了水車的尺寸和設計圖來了。」 「知道了,先擱著,我一會兒看。」 「是。」 「還有什麼事?」 「前廳來了山東的藥商,想同咱們進藥。」 「哪間藥商?」 「陽生行。」 「告訴對方我很忙,兩天後才有空,先招待他到城裡的悅來客棧住兩晚。」 「是,我立刻去安排。」 人走了又有一人來。 「白露姑娘,治傷寒的抵擋丸、烏梅丸,都快用盡了,眉酥、硃砂、人篸等藥材也已有缺,恐撐不了半個月。」 「知道了,還請麻煩岑叔將有缺的藥材記下,我會再處理。」 「白露姑娘,鳳凰樓的銀光小姐派了四海航運的人送來五車儲藥的瓷罐,今早到了,三嬸已點清無誤。」 「請三嬸還一車常備藥,一簍桂花澡豆,讓他們帶回自用,除了之前那些固定的藥品,這回多備些治牙疼的一粒丹,治金創的玉蟾丸。玉蟾丸是少爺新作的藥,能強心止血解痛,但對口鼻眼的黏膜會有麻木的問題,需化開稀釋小心使用。您請余大夫讓大梁多抄寫些使用方法,隨藥附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