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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單飛雪    


  程少華凜著臉說:「我真的很氣你,萬一我來不及阻止,你有想過動手的後果嗎?你現在會怎樣?我可能要去警察局看你,甚至以後要去牢裡見你。你想過我會多痛嗎?」

  徐靜遠不敢看他,也不敢吭聲。

  他聲音很輕、很冷,彷彿不帶任何感情。「你覺得你愛你妹,要為她報仇。但我必須老實說,徐靜遠,你不愛你妹,你這個人非常自私。」

  這指控太過分了,徐靜遠抬臉,反駁他。「隨便你罵我什麼,但這點我不同意,我最愛的就是我妹,最疼的就是她,我們姐妹的感情你不懂。」

  「我不懂?好,我問你,假如今天出事的不是你妹,是徐靜遠呢?然後你妹像你過起這種自暴自棄的日子,你妹也一心想為你報仇,完全不顧自己未來,就算坐牢,只要能殺了鄭博銳也無所謂。你看著你妹充滿罪惡感,很內疚地過這種日子,活著就只是想殺人。你覺得很爽,會覺得欣慰?覺得你妹好愛你?你死得瞑目?!」徐靜遠愣住。

  她想著愛好和平的甄宜,心地善良的甄宜。

  她沒辦法想像甄宜去殺人,更不能想像甄宜過起她這樣自棄又痛苦的生活。如果死的是她,看見甄宜變成這樣……會……會很心痛吧?

  徐靜遠有點明白程少華的意思。

  隱約感覺到,自己在哪個地方想錯了。好像做著很荒謬的事,忽然被罵醒。

  程少華聲音哽咽,看著她,胸口酸楚。

  「徐靜遠,直到這一刻,我還愛你。」他心痛道。「但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愛下去了……始終沒有回應的愛真的讓人洩氣,你電話中不聽勸,固執地要去幹蠢事,我怕到幾乎死掉。我真恨你讓我這麼恐懼,更恨你不管我的感受,你其實一點都不在乎我。對吧?」

  徐靜遠沉默,沒臉反駁。那時,確實被仇恨沖昏頭,確實沒考慮他。

  程少華說:「我以為只要對你好,你會因為幸福改變想法,我看……是我把自己想得太重要,我沒辦法跟你這樣耗下去……太累了……以後房租的事我會交代馥麗,我……不會再聯絡你,你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這次,他是真的告別。

  這次,他太驚恐害怕,真是用盡力氣。

  這次,程少華愛得最認真,也最洩氣。

  已經太夠了,他憤怒自己,他曾縱橫情場,萬般瀟灑,率性愜意。卻因為這女人,擔心受怕,戰戰兢兢好一段時光。終於又累又倦。他一直怕愛錯人,一直怕嘗苦果,沒想到還是經歷身不由已,被愛左右的痛苦。

  他再不能承受更多了。

  他筋疲力竭,驚懼駭怕,感覺受夠了,再也不要因為徐靜遠,感到心驚膽顫,真的太夠了。

  程少華離開,推開房門,走了。

  徐靜遠這才抬起臉,看著門扉掩上。

  淚,洶湧地淌落。

  「我愛你。」終於,她說。

  不過,他已經走了。

  情緒潰了堤,徐靜遠無法抑制地啜泣起來,臉埋在手掌,哭到全身劇烈顫抖,哭得太厲害、太大聲,彷彿永遠也停不下來的哭泣,彷彿只要她這樣用力哭,哭到聲嘶力竭,他聽見了會回來,他會回來……會心疼她……他……

  門扉緊緊閉著。

  他沒回頭。

  第21章(1)

  郭馥麗從醫院返家,踢掉鞋子,趴在椅子休息。

  房間裡,潘若帝聽見聲音,跑出來。「怎樣?幹嘛叫你去醫院?他生病了?」

  「對,他生病,腦子生病。」郭馥麗從皮包拿出彈簧刀,扔桌上。

  「你知道他幹什麼了嗎?他偷我的道具刀跑去刺人,他是不是秀逗了?」

  「怎麼可能?!」

  「就我們那個偉大的房東徐靜遠,妹妹被人殺,她就想殺那個兇手報仇——」

  「嗄?」若帝掩住胸口,嚇死人了啦。「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過分,你們也不跟我商量,我可以幫著勸啊。」

  「算了吧你,你溫吞的和平主義救不了她啦。」

  「那……華哥就拿這個刀去幫她……殺人?」潘若帝拿起彈簧刀檢視。「這道具刀喔?」他用手掌試,刀子受阻力,就縮回刀鞘裡。「原來電視劇就是用這種假刀殺人。」

  「唉,那傢伙勸不住房東,拿刀捅那個人給她看。徐靜遠嚇暈了,躺在醫院吊點滴。最好笑是那個兇手,殺人那麼狠,自己被假刀捅,嚇到撇尿。哼,活該,也算狠狠給他教訓了。」

  「所以這個刀捅不死人喔——」潘若帝把玩著,忽慘叫,把郭馥麗嚇得坐起。「幹什麼?」

  她看他指著大腿,彈簧刀插在上面。郭馥麗大笑。「別鬧了,假刀嚇不了我啦,哈哈哈。」

  潘若帝臉色慘白,嘴唇顫抖。「剌……剌進去了。」

  「嗄?」郭馥麗跳下椅子,驚慌大叫。「怎麼會?是刀柄卡住嗎?哼!道具組就愛買便宜貨!怎麼辦?怎麼辦?」郭馥麗慌得團團轉。

  「不要拔刀,血會噴出來,怎麼辦啦,打電話,對,打電話叫救護車——你躺著,不要拔嗄——」

  「啊——」潘若帝硬拔出刀,淒厲慘叫。

  「啊——」郭馥麗掩面腿軟,看他高舉滴血不沾的彈簧刀大笑。

  「嚇到你了呴?哈哈哈,看你緊張得,擔心我喔?」

  「潘若帝!」郭馥麗衝上去,鉤住他脖子,勒進房,痛揍也。

  郭馥麗跟潘若帝正鬧著,忽聽有人開門,他們交換個眼神,衝出房外。見程少華凜著臉進屋,走向他的房間。

  郭馥麗追著他罵:「程少華!你知道你多蠢嗎?你要背傷害罪嗎?雖然是道具刀但對方可以告你——」

  「華哥你太衝動了,你怎麼不先跟我商量?」

  郭馥麗繼續罵。「我是勸你不要隨便放棄感情,但沒叫你幫她殺人啊,你這麼聰明怎麼會——你幹嘛?」

  郭馥麗跟潘若帝擠在程少華房間門口,看他在打包行李。

  「我去山上住幾天,閉關寫稿。」程少華說。

  郭馥麗驚愕。「這麼突然?」

  「華哥——」潘若帝不捨。

  程少華拎起行李,拍拍潘若帝肩膀。「我的貓交給你沒問題吧?」

  「那當然,但是……你什麼時候回來?」怎麼感覺他要去很久?

  「手機要開著,我劇本還需要你陪我討論啊。」郭馥麗好擔心。「你會回來吧?」

  程少華沒回答她,他將家裡的貓兒一隻隻揪來抱了又抱,才拎起行李,走了。潘若帝倚門望。

  「竟然要到山上搞自閉……我看華哥這回傷得很重。」

  「臉色這麼難看,鐵定跟房東分手了。」郭馥麗把煙摸出來,點上,很江湖口吻地歎道:「唉,世間情為何物,程少華髒掉了——」

  「髒掉?」

  「對啊,感情潔癖被房東玷污了,哈,他也有這天。」

  潘若帝覷著她。「話說回來,現在起,這房子就剩我跟你……小郭——」潘若帝執起她手。「我想說這句話很久了,反正我們都沒伴,要不要來試試『小狗成交法』?」

  「潘啊。」郭馥麗雙手摸住他臉,笑得有點淫蕩。「你考慮清楚,天真也要有個限度,跟我玩『小狗成交法』,是會被姐姐我當小狗踢喔,來啊……」

  不要,好可怕,潘若帝撤退,往房間跑。

  「來嘛來嘛,不要逃啊——」郭馥麗追去,張牙舞爪,齜牙咧嘴。「Baby,姐姐會讓你升天的——別逃呀!」

  四個多月過去,三月八日,雨綿綿,午後三點,京樺出版社,在「三禾書店」,舉辦程少華的新書發表會。

  讀者們或坐或站,擠在書店中央座談區。

  衣著時髦的女編輯,先向前來支持的讀者們介紹程少華新書,他的新書以古代傳說中的異獸為題,創作十篇小說。

  作家程少華,白襯衫,卡其褲,一身輕便,立於講台中央,透過投影機,他播放各種古代罕見異獸圖形,跟讀者分享創作靈感來源。

  讀者們或低頭做筆記,或看偶像的心情拍照拍不停,也有的是好奇經過,繞過來聽。更有的,帶上程少華的書,等座談會結束,請作家簽名。

  「這張像羊頭卻長著獨角,身體又壯得像牛的,叫『獬豸』。」少華指著投影片,生動地解釋著。

  「不要看它呆呆笨笨的,它能分辨曲直,要是見到有人打鬥,會用角去觸碰理虧的人。所以判斷誰是誰非簡單了,讓『獬豸』來,說不定還判得比一些昏官好,還不用付它律師費,壞人賄賂它也沒用。」

  大家被他的話逗笑了。

  程少華更換片子。「現在我們看下一張,這是『夔』,傳說它是木石之怪。長得像龍,它的鱗甲,光如日月。古時傳聞看到『夔』會鬧大旱。不過,要是像這幾天,每天下雨,看到『夔』就好了。是不是?」他笑問讀者。

  大家聽得津津有味,沒有冷場。

  他神氣清朗,充滿自信,一舉一動,俘虜了聽眾。

  座談會結束後,讀者拿著新書,排隊請程少華簽名,編輯忙著維持秩序。在那些擁擠的人們後面,一名女子,始終靜靜站在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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