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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千尋    


  兩人起身相迎,進屋的不是雲豐和蕥兒,而是楊寡婦和她的兒子們,這次她帶著兩個男娃兒,一個八、九歲,一個三、四歲,當天上公堂的是大的那個。

  「楊大嬸?」關關輕喚。

  楊寡婦抬頭,訝異地望向關關,她全身濕透了,兩個孩子也是全身濕,他們身上都帶著包袱,顯然是要遠行。

  「姑、讀,你、你怎……」

  關關沒等她問完,便接話道:「你和鄰居打官司的時候,我在衙門外頭全看見了,先不急著說這些,你快帶著孩子到後面屋子,把一身濕衣服換下來,免得傷風了。」

  楊寡婦點點頭,關關便領著他們到鄰間。

  關關繞回大廳,看雲青一眼,表情寫著:如何?本姑娘神機妙算吧。

  雲青笑了,附和起她的驕傲,「你是對的,她果然住不下去了。」

  他本想幫楊寡婦翻案,只不過這段日子太忙,事情一樁接一樁,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離開村子。

  「待會兒好好問問,不在公堂上,也許她不緊張,能把事情講得清楚些。」

  雲青點點頭,把火堆撥得更旺盛些,他看看外頭,雨越發大了,雲豐和蕥兒怎麼還沒來?

  不多久,母子三人換好衣服走回大廳,關關搬了長凳邀他們坐在火邊取暖,她親切地對孩子說道:「餓了吧,再等一會兒魚就可以吃了。」

  楊寡婦拍拍兒子的肩,八歲小兒連忙點頭道:「大哥哥、大姊姊,娘要我謝謝你們。」

  關關詫異,不錯嘛,這孩子磊落大方,沒有結巴現象,那麼那天……唉,她苛求了,小小的孩子被驚堂木一嚇,還說得出話才怪。

  關關從荷包裡掏出糖塊遞給小男孩。

  小男孩靦腆地接過手,小心翼翼地剝了塊糖放進嘴裡,臉上淨是滿足,嚥了嚥口水,他連忙剝了塊糖給娘,楊寡婦笑著把糖遞給大兒子,大兒子看一眼,忍痛把糖還給弟弟,摸摸他的頭說:「弟弟還在長個兒,弟弟吃。」

  幾個小小的動作,看得出這家人感情擰成一股繩,誰也分割不去。

  「弟弟,姊姊可不可以問你幾句話?」關關對著八歲的孩子開口。

  男孩朝母親望去一眼,楊寡婦點頭後,他才回答,「可以。」

  「那天,你們的鄰居大叔、大嬸說謊,對不?」關關一問,楊寡婦立刻紅了眼,低下頭,用衣袖擦拭淚水。

  男孩連忙點頭,好不容易有人相信娘是無辜的,所有的話便一股腦兒全擠了出來。

  他急忙說道:「我娘根本沒讓馬大叔修門板,更不可能下藥,他們想害我娘名聲,想把我們從村子裡趕走。」

  雲青和關關互視一眼,她果然沒猜錯。

  「你可以把事情從頭到尾說給我們聽聽嗎?這位大哥哥是新任的縣太爺,他可以為你們主持公道的。」關關把雲青推到前頭。

  雲青彎下腰,拍拍他的頭,溫聲說道:「是,你們有什麼委屈可以告訴我,說不定我能想辦法替你們平反冤屈。」

  聞言,男孩眼底綻出光芒。「我們剛搬到村子裡時,一開始馬大叔、馬大嬸對我們不錯,我們兄弟經常和馬家的弟弟、妹妹們玩在一塊兒,後來發現,馬家弟弟妹妹手腳不乾淨,他們經常會順手摸走一點東西,瓜呀果呀雞蛋的。

  「起初娘不以為意,覺得不過是小孩子貪吃,直到有一回,我發現馬家妹妹居然在翻娘的珠寶盒子,我便拉著馬家妹妹去找馬大嬸說事兒。

  「結果馬大嬸不但沒責怪女兒,反賴我說謊,從此村子裡便時不時傳出我家的壞話,說我和弟弟上他家偷東西,說娘的手腳不乾淨……娘不肯理她,說是公道自在人心。

  「有一天,一個道士到我們家,他前前後後來回走了幾趟,然後到家裡來問我娘要不要賣屋?娘自然不肯賣,我們只剩下那間屋子,什麼都沒有了。可是過沒幾天,馬大嬸就上門來,也提了這件事,娘還是回答她、房子不賣,從那天過後,事情就多了。

  「外面的謠言越來越厲害,一下子說我放狗咬他家兒子,一下子說我們家裡鬧鬼,一下子說娘勾引馬大叔……直到那天,馬大叔和馬大嬸又到家裡來讓我娘賣屋,我娘不肯,他們滿口骯髒話,我氣不過,拿了把菜刀要趕人,卻沒想菜刀被馬大叔劈手奪下,他揚聲要砍死我,娘為著護我,腿上反挨上一刀。」

  說到這裡,他眼睛發紅,眼淚倏地落下,好半晌,才抹乾淚水,繼續說:「告官不成,我們成了村子裡的笑柄,村人見著我們總是諷刺嘲笑。弟弟小,不懂事,回了嘴,村裡小孩便拿石頭砸我們,娘見我們天天帶傷回家,心裡頭不捨,前兒個馬大叔、馬大嬸又來家裡,讓我們賣屋,娘便答應了。」

  弟弟看著哥哥掉淚,只會拿糖往哥哥嘴裡塞,一面塞一面說:「哥哥不哭,哥哥吃糖。」

  見他們這樣,雲青心中百感交錯,那年他們孤兒寡母的,也是這般教人欺凌。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天底下,善良百姓為何總被惡人欺凌?

  關關歎氣。「楊大嬸,不是說你從夫家帶走不少財物嗎?就算賣屋換個地方住也無所謂,為什麼方纔你兒子說,你們只剩下那間屋子?」

  「錢、錢是先、先夫,留給我、我們母子,繼、繼母眼紅,上門奪、奪子,我把錢、錢全給、給他們,把、把兒子留、留下。馬家說、說那屋,只、只值三、三兩。」

  他們終於明白了,繼母哪會想要繼孫,什麼骨血不過是說詞,狠心繼母是想利用此事為籌碼,將繼子留給楊寡婦的銀錢搜羅一空,而馬家更狠,三兩銀子就要買下一片屋,趁火打劫嗎?

  關關與雲青對視,雲青開口道:「那道士定然是看中了楊大嬸家那塊地,既然是道士,便與風水相關。我猜想,或許是有富戶雇道士尋風水寶地,不知怎地,便看上楊大嬸家的地,但楊大嬸堅持不賣,此事被馬家知道,他們便竭盡全力,毀人名譽、潑髒水、一心把楊大嬸一家趕走。

  「他們用三兩銀買下那塊地,說不定轉身就用幾十兩、幾百兩賣給那個富戶。楊大嬸,你可以把賣屋的契書給我看看嗎?」

  楊寡婦點頭,從懷裡拿出契書。

  關關接過手,雲青湊過頭,兩人一起看,那上面的字應該是裡正寫的,沒什麼差錯,條文手印也都齊全,他們來來回回看上好幾遍,尋不出可挑剔之處,但是……雲青微微一哂,笑道:「我有辦法了。」

  關關詫異,轉頭望向雲青。「什麼辦法?」難不成是偽造文書?

  他朝她微微一笑,讓她稍安毋躁。「楊大嬸,你先告訴我,經歷過這些事,你還想搬回村子裡嗎?」

  楊寡婦用眼神示意大兒子,於是他說道:「不回去了,弟弟已經被打得經常半夜作惡夢,況且娘做了一手好豆腐,我們打算到城裡,賃個屋子,然後到街上賣豆腐。」

  「可你們手邊就賣屋的三兩銀子,做不了太多事。」雲青道。

  男孩看看娘,再看看雲青後說道:「爹成親時,給了娘一支金簪,娘說要把它給賣掉應急。」

  雲青點點頭,「弟弟,這上面的手印是你蓋的嗎?」契書上頭的指印太小,不是成年人的指印。

  「是。」

  「你今年多大了。」

  「八歲。」

  「怎麼沒讓你娘蓋手印?」

  「娘捨不得那屋子,也捨不得好不容易才安定下來的生活,簽契約的時候,跑到外頭去……」娘是去哭了。

  「你蓋契約時,裡正在吧。」

  「是,馬大叔、馬大嬸都在。」

  「那就行了,大燕律法,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那屋子還是楊大嬸的。」雲青堯爾笑道。

  關關恍然大悟,是啊,她怎麼沒想到這個!她明知道有這條律法啊,唉,做事還是不夠周密嚴謹,她得再好好學學。

  第九章  賀翔找上門(2)

  「關關,昨天衙門裡有人來登記買賣契書嗎?」雲青問。

  「沒有。」契書上頭的日期押的是昨天,今兒個休沐,換言之,最快的話,要變更土地所有人,是明天的事了,而馬家得先把土地變更成自己家的,才能順利賣給富戶。

  「關關,明天……」

  「我知道,只要有人拿這紙契書過來登記,我便以『十二歲以下孩童簽的土地買賣契書不作數』為由,把人打發回去。」

  「待雨停,楊大嬸先和我們一起回去吧,假使估算無誤,馬家登記不成定會帶著契書找上富戶,誆對方一筆銀子。到時,我派人尾隨,搶在馬家前頭,把楊大嬸願意賣房的消息傳給對方,過後,咱們再上門找對方談價錢。」

  眉頭一抬,關關笑道:「那屋子楊大嬸打算賣多少價錢?」

  「當、當初,買十、十兩。」

  「十兩?那好,咱們就賣一百一十兩,要是楊大嬸捨得,給我十兩銀子,我就能買通那個道士,修一座富麗堂皇、舉世無雙的大墳墓,並且讓那座墳墓蓋在馬家正門口,以後馬大叔、馬大嬸要出門,就得先向死者致敬。」關關咬牙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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