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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單飛雪    


  「不知道啦。」崔勝威有些煩躁地推開車東元,背上吉他走出教室。忽然,他止步,看見走道底飲水機前,徐明靜左手捂著肚子,右手持杯頂開水龍頭倒水。接著背靠著牆,撐著身體默默喝水。

  昏暗中,那一抹孤單的身影,教他看著難受。

  「哥,我們去寧夏夜市吃宵夜?」車東元跟過來。

  「你自己去。」

  「我怎麼自己去?我還要送你回去欸。」

  車裡,崔勝威心緒不寧,偏偏春天的天氣善變,打雷又閃電,暴雨落下,這雷雨聲教他更心亂。

  她一個人在地下室沒關係嗎?被那樣晦哮辱罵,會不會想不開?

  她捂著肚子是胃痛吧?

  崔勝威得過胃疾,年少時,每逢壓力大就鬧疼。她一個人在那,如果身體有狀況痛昏了,也不會有人知道。

  她……壓力也很大吧?也是,遭逢過生離死別的衝擊,怎麼可能會沒事?通常打擊越大越會木然沒反應,只是因為忙著處理種種問題,根本沒時間整理情緒,只能全壓到內心最深處,甚至漠視它,哭都哭不出來。

  就像他,被父親拋棄也沒掉過淚,當時只想著要活下去。不過母親倒是哭得沒日沒夜,一心尋死。

  在那樣的困局裡,他反而異常冷靜。如果一心想著父親沒了,媽媽崩潰了,高利貸逼來了,他是棄兒了,還怎麼活到現在?

  求生本能使他忘了宣洩情緒,但身體是誠實的,胃疾就是那時候犯上的,直到這些年事業有成,生活安穩,才擺脫胃疾。

  其實當初很痛苦,只是必須逞強才能活下去。

  可能是因為經歷過黑暗,才特別能理解徐明靜為何漠然。她就像一根繃得很緊的弦,隨時會斷裂。

  第9章(2)

  「停車。」

  「欸?」

  「我在這裡下車。」

  「不用送你回去嗎?」

  「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是喔。」車東元停車。「這麼晚了還有什麼事?哥?哥?!傘啊!」

  只見崔勝威開了車門就跑,連傘都沒拿。

  他衝進便利商店,買了東西跑回工作室。

  徐明靜正要打烊,才剛要鎖門就見崔勝威闖進來往地下室走。

  「喂?你幹麼?已經下課了。」她跟著他下去。

  崔勝威盯著櫃檯旁的佈告欄,說明來意。

  她聽完,不敢置信地問道:「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才是在開玩笑吧?這裡!這個!」他敲了敲工作室的招生海報,用力指著其中一行字。「二十四小時開放練習室,這是你們『九玖』音樂工作室的獨家服務,難道是寫來騙人的?」

  「是這樣沒錯,但是——你不是才剛上完課?有必要急著練習嗎?」從來沒有哪個學生勤勞到深夜闖進來練習。

  「我好學。」

  氣死人,她胃痛想休息,他偏要這時候來找碴。「喂,你有那麼大一間飯店,隨便開一間用都是無敵練習室好嗎?」

  「趁手感還在我要練——」

  「以你的資質,少練這會兒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勤能補拙,快讓我練,不然我到消基會舉報你廣告不實。」

  「好,你練,努力地練,你他媽的最好練到天荒地老我頒獎給你!」

  徐明靜拿了鑰匙,氣呼呼地打開教室。「離開時傳LINE跟我說一聲。」

  說完她撇下他就走,誰知卻被拉住。

  「又怎麼了?」

  「拿去。」

  她看著崔勝威塞進她懷裡的蘇打餅乾,愣住了。

  「吃這個可以緩和胃痛,要是疼得太厲害就去看醫生。我去練習了。」說完他砰地關上門。

  唉,他能期待什麼?期待她看到餅乾,會感動得熱淚盈眶、激動道謝還是投懷送抱?都不可能,因為她徐明靜就是很盧!反倒是自己,這樣自作多情好尷尬。算了,不管了,他拿出吉他卯起來亂彈亂刷,發洩先。

  我發神經我發神經,對。

  我自作多情我自作多情,對啦對啦。

  她不領情我還是忍不住放感情,就是就是。

  我瘋了嗎我瘋了!

  唉,這逼瘋人的矛盾心情可以寫詞了吧。

  發洩完畢,他整理好心情,走出教室。

  只見蘇打餅乾原封不動地躺在地上。

  蘇打餅乾望著崔勝威,彷彿在嘲笑他——崔君你冒雨買我是為何?人家根本不屑吃。

  他哀怨地撿起蘇打餅乾,打開包裝。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幽然見南山。

  這裡多風雨,不如種田去。

  他忽然能體會陶淵明棄世的心情,人類太討厭了,他要回火星!

  走道底部右邊是徐明靜的房間,她正躺在床上。她寧可胃痛死掉,也不接受崔勝威的好意。

  因為他的溫暖會讓她越來越恐懼,原來他吵著要練習是藉口,他是因為關心她才冒雨折返,就為了給她蘇打餅乾?

  他不知道,每當他靠近一些,她就緊張,縮得更緊,防禦侵擾,只要意志稍軟就會被感動,只要心動就會升起罪惡感。

  她已經活得夠內疚了,禁不起這份溫柔。

  忽然房門砰砰響。

  「這傢伙!」徐明靜掀開被子,上前開門。「你『番』夠了沒你——」

  倏地嘴巴被堵住,身體被按到一旁的牆壁上,一雙強健臂膀將她圍困,她嚐到嘴裡的鹹味。

  「徐明靜,吃我一片餅乾不會世界末日。」

  一片蘇打餅乾堵在她嘴裡,她睜大眼睛。崔勝威緊迫盯人的方式令她很慌,沒想到他還傾身貼近她耳邊說——「我要看著你把餅乾吞下才走。」他將餅乾推入她嘴裡。

  他太高大、太富侵略性了,她趕快胡亂嚼了吞下。

  「很好。」他終於滿意了,輕輕撥開她臉龐上的亂髮,那熾熱的視線教她惶恐。

  「可以了吧?」徐明靜握緊拳頭,感覺心跳很快,身體亦不爭氣地發燙。

  他渾身散發危險的訊息和力量,貼身的白襯衫刻劃出他的肌肉線條,粗獷陽剛的氣息讓她暈眩。

  他靠得太近了,她被他身體傳來的熱氣烘著。

  崔勝威還想說些什麼,但她似乎很緊張。唉,胃痛的人不該再添壓力。

  他退開,揮揮手。「走了。」

  徐明靜一直瞪著地面,直到他走開才鬆了口氣。她虛弱地靠上牆,聽著屋外嘩嘩的暴雨聲……

  好極了,這雨也夠大了。

  暴雨衝擊地面,漉起水花,一盞昏黃路燈挺立在雨中。

  崔勝威站在門外,無奈地打電話叫計程車。他沒有傘,小小屋簷擋不住雨勢,暴雨漉濕他的衣衫。

  他狼狽地拍去肩上的雨珠歎息,為自己多事而落到這處境感到悲哀。自從遇見她,他就不對勁了。

  他往後靠著門,想避開不斷飛漉過來的雨。忽然身後的門打開,他失衡往後跌,跌入一個溫暖的胸懷。

  徐明靜?他從她左肩窩往上看,她不悅地低頭瞪他。

  「你怎麼出來了?」其實他有點高興,背後的身體好暖好舒服。

  「還不站好嗎?」是想蹭多久啊?

  真是,小氣。

  崔勝威站直,看她嘩地按開雨傘。

  「借你,不過要還。」

  「不要。」

  「不要?」

  「我不喜歡家裡放別人的東西。」他學她。

  「送你、送你行了吧?」

  「不能拿你的傘,這會不吉利。你不知道嗎?『傘』代表『散』,如果擔心我淋雨就送我回家,油錢我付——」

  「不要就算了。」她把傘扔地上,轉身進去,砰地關上門。

  「喂?你這女人脾氣怎麼這麼壞?都不能開玩笑啊?」他趕緊撿起傘,衝著門嚷。「不然可以陪我等計程車啊?喂?蚊子很多,點個蚊香也好啊,喂?走了?壞女人——」

  門後,徐明靜笑了出來,發現自己被逗笑又愣住了,怔忡著,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她沒離開,背抵著門,默默陪他等車,聽他在外面幼稚的碎念。

  他們隔著一扇門,他撐著傘孤伶伶地等車,不知道徐明靜就在另一頭靠著門陪他。

  他在這裡,讓她溫暖又恍惚。好像在黑路走著走著,忽然身旁多了個人陪著走。他霸道莽撞,硬是闖進她走著的黑路。

  現在她的胃不疼了,心卻揪著,該怎麼辦?

  直到聽見計程車駛來,她才下樓回到地下室。

  這一夜暴雨,彼端的高金霞也不平靜。

  她強忍著激動的心情,面對深夜來訪的兒子。

  他來看她時總會挑在夜深時候,怕被人發現他們的關係。

  能見到兒子,高金霞很高興,只是每次都證明了他來只有一個目的——要錢。

  高金霞翻閱攤在桌面上的留學資料。「為什麼要送敏兒到英國唸書?英國那麼遠。」

  「這是我們夫妻的決定,我們是有計劃地栽培她,希望敏兒在那邊留學能住好一點,學費和住宿加起來,一年大概要五百萬。」

  王皓將存摺放在她面前。「這是敏兒的戶頭,她是你的孫女,要出多少你自己看著辦。」

  她看著辦嗎?高金霞笑了。「要我贊助?那麼至少讓我和被贊助者吃頓飯聊一聊吧?」

  王皓臉一沉。「敏兒不需要知道你這個奶奶,那只會令她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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