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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陳毓華    


  不是他吹牛,英曇的書法作品,不只享譽國際,中外收藏家都視若珍寶,每一幅作品都能在蘇富比拍出天價,更遑論地下黑市的交易有多熱絡了。

  隨隨便便幾個字,都以不是人類能想像的價格在流動。

  但是常常一字難求。

  這跟他的人難找,而且絕少曝光,有很大關係。

  他把身邊的一切瑣事,對外事宜,完全委託經紀人處理,經紀人也把關嚴格,等閒人見不到他的面,更別說聯絡了,加上他一年裡頭,泰半時間隱居在西班牙隨心所欲的過日子,幾乎沒有人能清楚他的行程。

  這次若非他在美國的書法展準備開展,他老兄心血來潮的傳了個Line給管璇,要不然管璇依舊對他的行蹤一無所悉。

  英曇的狂草是一絕,但是最叫人驚歎的是帶有濃烈個人風格的獨特楷書,按捺勾撇,那種殺伐決斷,在他宛如鋼骨的勾勒下,更叫人讚歎。

  他的字,不只有懂得中國五千年歷史的亞洲人喜歡,洋人更是把他的字列為收藏的熱門。

  也是因為他,管璇才發現,所謂的書法大師不見得都是一腳踏進棺材,白髮蒼蒼的老人才能稱為大師。

  英曇也不囉唆,鋪紙,磨墨,蘸墨,富有大將之風的字一氣呵成,揮灑自如。

  最後蓋上也是出自他自己之手的刻章。

  管璇抱著還墨汁淋漓的墨寶,「我馬上叫人,不,我自己拿去裱褙,順便叫人一起把匾額做好。」

  不過他走了誰來招呼英曇?

  「不用招呼我,這裡我熟。」看見管璇欲言又止,英曇很乾脆的把他打發走。

  「你不會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走人吧?」這傢伙可是隨性得很,從來沒有不敢做的事,只問他要不要做,背骨得很。

  「我還沒有去和管爸、管媽打招呼,你覺得咧?」把他當什麼人了,他大老遠飛來台灣,可不是專程為了那幾個字。

  「知道了,那就好,晚上我們一起喝一杯。」管璇也知道他不喜歡那些形式上的東西,他也不囉唆,就把英曇給晾在辦公室裡了。

  反正,這裡也曾經是英曇的家,家人咩,用不著特別招呼。

  而且,重點是,他要的東西拿到手啦——這個比較重要……

  送走兩批遊客,管萌萌頓時覺得口乾舌燥,到休息室找水喝,又上過化妝室,這才走出來。

  碰到周休例假,遊客比平日要多得多,攜家帶眷的小家庭,親親熱熱的情侶檔,假借名目、消化用不完的福利金出遊的公司員工,退休後閒閒沒事的阿公阿嬤們,還有臨時起意的散客,就算有幾檔遊客銜接得過於密集,讓她有點喘不過氣,管萌萌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從傅家出來,口袋裡空空一毛錢也沒有,對未來茫然沒有頭緒的她來說,這份工作,每一分錢都彌足珍貴。

  她笑咪咪的和經過的老師傅們打招呼,沒有注意一堵高大的人牆就杵在人來人往的對面,等著她撞上來。

  ——好吧,就差那麼一咪咪。

  「啊,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先生你在這裡,幸好沒有撞上,抱歉、抱歉。」搗著胸口明明就被嚇到了,也不知道是天生個性就這樣,還是爸媽教育得太好,無論遇上什麼事情,無論對錯,她管萌萌絕對是頭一個低頭道歉的人。

  通常,只要她這麼一低頭,無論誰對誰錯,大事都能化小,小事也能化無。

  只是,她納悶了。

  這位先生看起來沒有要讓一讓,或是離開的意思。

  山不動,不如她動,既然來到紙寮,都是客人,要以客為尊嘛。

  不過,他像故意似的,她往左,他也移動,她往右,他也長腿一伸,又攔住她的去向,要不是管萌萌煞車煞得緊急,幾次真的就撞進他的懷抱裡了。

  「這位先生……」你想討打嗎?「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她笑她笑,以和為貴,哈哈,以和為貴。

  「你是導覽員?」他施捨般的用他高貴的指頭比了比她胸前戴的識別證。

  管萌萌發現他的聲音有力綿長,嗓音低而清晰,又帶著幾分令人分辨不出來的危險性。

  涉及公事,管萌萌很快調整態度,「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圓圓的眼睛微睜,像能透光似的肌膚泛著叫人無法眨眼的柔嫩和粉紅。

  她的眼不大卻特別有神,眸子亮得非常耀眼,襯托著精緻的輪廓,加上認真誠懇的態度,有再強大防備的人也很快就會卸下心防。

  英曇過分凌厲的眉毛桀騖不馴的挑了起來,對管萌萌的眼拙非常生氣。

  她居然不認得他了。

  但是他認得。

  他一直都很清楚對她的感覺。

  她的容貌和少女時期沒有太多差別,唯一不同的是,原本青澀的女孩如今多了份成熟的韻味,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帶著說不出的風情。

  「我需要人導覽。」

  這男人穿著很簡單的天藍衫,外套深灰色的V領針織衫,包裹著長腿的磨毛長褲,蘇格蘭紋帆布鞋,年輕得不可思議,簡單無比的色彩,卻在他身上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輕鬆自在。

  最懾人的是他的五官,眉太濃,眼太厲,唇太薄,氣質太野,體型剽悍,一看就知道不是誰都可以駕馭的那種人。

  這樣的人讓她想起傅閒庭。

  兩相比較,傅閒庭多了三分商人的圓滑和懂得戴面具,這個人,卻是赤裸裸的,任性妄為的,直接展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死樣子。

  這副死樣子和她記憶裡的某個死小孩超像的

  不過,怎麼想起他了?

  那種感覺來得太快,卻也去得急,管萌萌散落的意識馬上又兜攏過來,「真是抱歉,我們這裡導覽需要一定的人數才能為您服務,要不,我去問看看有沒有人有空,請別人來為您單獨講解,可以嗎?」

  再過二十分鐘她還有一批預約的遊客啊,單獨為一個散客解說導覽,實在太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這就是你們的服務態度嗎?這叫服務至上?」英曇可不吃這一套。

  「家有家規,紙寮雖然不是什麼大公司大企業,也有規定,先生請你一定要原諒。」不希望碰到奧客,偏偏眼前就有一個。

  英曇非常露骨的皺起眉頭,下一秒卻好像忍讓了什麼似的說道:「是你不願意,還是正好有事?」

  「我只有二十分鐘的空閒,下一批客人已經在路上了。」正確的說,這一耽擱下來,只剩下十五分又五十五秒了。

  「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那口氣,好像委屈了他似的。

  第3章(1)

  蛤。

  「你在發什麼呆?」動不動就走神的習慣還在啊。「我的時間寶貴,你說好二十分鐘就要讓我覺得值二十分鐘的票價,少掉一分鐘都不可以。」

  他巍然不動的站在那,口氣非常的理所當然。

  她腦袋裡那個死小孩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

  「那先生想從哪邊開始看起?」這世界充滿了大男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這麼強硬,她要是敢繼續推辭拒絕,被投訴,大概就是唯一的下場了。

  二十分鐘就二十分鐘,了不起就當她的撒比是好了。

  但是,二十分鐘也只能擷取精華介紹。

  「隨便,你是導覽員還問起我來了?」

  「是,那我依照動線,帶你先去參觀造紙的流程,買買氏紙寮裡的手工宣紙長年外銷韓國和日本,我們的紙清透又帶著紙質該有的香氣,你要是瞭解整個流程,一定也會喜歡上我們家的紙。」

  忍耐、忍耐,這位先生的脾氣真的很欠揍,到底有誰能受得了這麼自我中心的個性?

  看起來應該是沒有。

  幸好她不是他什麼人,二十分鐘後就可以打發掉他,真是阿彌陀佛。

  英曇哪裡知道管萌萌肚子裡一堆的OS,他的眼光只鎖定她侃侃而談的唇,和避開的眼神。

  看著她,他的胸口流淌過難言的溫柔,那渴望,發自心底,源自靈魂。

  只是心裡的不滿也以倍數增生,好你個管萌萌,到底是你太笨太傻,還是我就在你心中沒有半點份量?

  「請從這邊走。」被人這樣一語不發的盯著看,盯得管萌萌頭皮發麻。

  淡定淡定,她已經是在婚姻裡滾過一圈的大人了,怎麼可以被一個看起來年紀就是比她小的小鬼給壓下去,輸人輸面也不能輸了氣勢。

  「你真的以自家的紙為榮?」

  「那是一定的,我們這裡有最好的水,最優秀的老師傅,最強的領導人,造出來的紙也是最佳的。」

  她的唇線優美,談起自家產品,滿滿的自信洋溢在神采裡,看得人目不轉睛。

  「你那頭及腰的頭髮上哪去了?」他冷不防問。

  「嗄?」

  「頭髮,你變笨了。」

  啊,「剪了。」

  咦,他是怎麼知道她以前留著一頭長髮的?

  她來不及想,他又問了,「為什麼?」

  她的長髮像緞子般光滑,他沒見過哪個女人的頭髮像她那樣美麗。

  「要上班做事,那麼長的頭髮不方便。」她淡淡帶過,卻也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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