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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夏霓 段羽霏暗暗倒抽一氣,神色慌張。 「妳忘了嗎?」尹蒼奧低問,語氣中含有一絲感傷。 「忘?我忘了什麼?」看著他難以理解的表情,她不明白。面頰上灼熱的掌心像是要燒燙了她,然而這樣的感覺,竟似曾相識…… 「但我沒忘,點滴記得。」……就有如他所想像,那一碗黃泉路上等待轉世的湯,她最終也是喝下了。 「我記不得你希望我憶起的事……為什麼?」一定!他們一定曾相遇過,否則她不會對他又熟悉又陌生。 注視著她清瘦的面頰,尹蒼奧愛憐的道:「無所謂,留著的便會憶起,倘若忘了,也沒有關係。」那段日子太苦澀了,他記得就好,犯不著讓她再痛一回。「我只希望,妳別把我給遺忘,那樣就足夠。」 對於他如此哀傷的話語,段羽霏無所適從。他似乎將她牢牢印在心版上,而她卻對他視同陌路。 猛然間,被烙上的印記隱隱灼燒,讓段羽霏痛得渾身發顫。「好痛……」 「怎麼了?」尹蒼奧被她嚇住,忙著攙扶她。 又來了!那兩道印記像是詛咒似的,每當她見到他時便犯疼。夢境之中,已是如此;現實之際,也是。 見她雙唇發白,尹蒼奧扶著她坐在草地上。 「很疼嗎?」抹去她額間冷汗,他滿是心疼。 他的動作輕柔得讓人想沉溺,就像是可供人安心停泊的港口。 「我不記得究竟發生何事,但卻對你異常的熟悉,為何?」段羽霏目光逗留在他臉上,迄今她仍舊摸不出頭緒來,對於自懂事以來的那場大漠的夢境,她也想探個究竟。 為何天下之大,她卻總是做著一個相同的夢境。 「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相遇過。」他面有難色的笑。「只是妳沒能記起。」 「你記得住,而我卻忘記了?」她的雙手抵在他的心口上,她祈求自己能夠憶起一點,和他曾經有過的往事。 「妳喝下那碗孟婆湯,所以才會忘掉。」 「當時的我,是不是身不由己?」所以才會喝下那碗輪迴前的湯,將他遺忘。 尹蒼奧將她輕擁住,段羽霏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而僵直身軀,可在觸及他的溫暖時,眼眶不知怎地隱隱泛紅。 「我說沒關係,忘了也罷。」至少還能再見一面,五百年以來,他等的不就是這刻? 他這般犧牲,只為了一個執念?段羽霏很想在他懷裡流淚,哭得掏心掏肺,痛快一回也好,然而終究也是忍住。 掌心輕拍著她單薄的背。「還疼嗎?」 「不會了。」捉緊他的衣襟,她像是得到一塊求生的浮木。 她仍然是百年前為他駐足的羽兒,恬靜美麗得讓他動容……尹蒼奧閉上眼,沉溺在片刻的美好之中。 「是誰傷妳傷得如此狠心?」她背上的疤,或許是道詛咒,要她注定為此而受苦受累。 「不曉得,我只知道在夜裡時分做了夢後,便會疼得驚醒。」那夢境,也讓她的心難以捱住。 「什麼夢?」 「一片大漠、一個男人無言地站在在那片沙海中。」抬起頭,她的眸望入他的眼底深處。 尹蒼奧的心猛然一陣撞擊,摻雜些許苦痛蝕咬著他的心,竟也帶著欣慰,至少她沒將他忘個徹底。 「是這樣啊。」他勉強一笑,有苦難言。 「那男人,是不是你?」 他若沒喝下那碗湯,在凡塵俗世裡不斷找尋她,那麼他必然知道答案。 尹蒼奧生硬地頷首,笑得淒涼。段羽霏的視線往下落,來到他的頸項。那道暗紫色的痕跡,是那場戰役留下的嗎? 「這傷跟了你多久?」她顫抖抖地伸出手,痛心撫著疤痕,企圖藉此抹掉他最初的痛。 「五百年。」他這才發覺到,這三個字吐得有多艱辛,那不單單只是時間的洪流經過,更是包含他無語問蒼天的無奈。「已經不痛了。」 段羽霏捂著唇,逼自己不准落下淚。 「別想,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人啊,再痛都會淡忘,別太在意。」 他安慰她。她還是一樣,會為了他的事,眼中淚花直打轉。 她聽出他的忍耐,在千百萬個日子裡熬著苦楚,而她給予他的回報,竟是將他當成陌路人。 放開她,他從懷裡掏出精緻的藥盒。「給妳。」這些天他離開京城,就是到外地尋找偏方。「也許能治妳背上的痛。」 顏亞晉曾談論過她背上的痛,是與生俱來的印記,會在偶時泛起痛感,如刺刀般的消磨她的心智。或許,那痛非傷,他的藥也是旁門左道求來的。這世上總會有一語難道破的怪事,尹蒼奧抱著姑且一試的心。 然而令人在意的,也同樣是她背上的印記。 段羽霏小心接過,端看藥盒上不同於中原的雕工。「謝謝。」 微風依舊輕吹,湖水依然灰濛濛,只是她卻漸漸跟著湖心蕩漾,心坎裡有了迷人的漣漪。 ☆ ☆ ☆ ☆ ☆ ☆ ☆ ☆ ☆ ☆ ☆ ☆ ☆ ☆ 段羽霏端坐在府中涼亭裡,凝視著頗為單調稀疏的荷花池。 池裡一片靜幽,幾片還翠綠的荷葉隨風飄搖,其餘的葉兒卻是枯黃虛弱。幾尾嬌貴的錦鯉悠遊穿梭,偶爾濺起水聲增添聲響。 富麗堂皇的王爺府裡,卻恍若集天下之死寂,沉靜得不像有人煙之境。 顏亞晉悄然靠近,眼見她的美麗,可也仍舊走不進佳人心底。 何時他才能夠激起她眼中,那座冰冷如湖的黑瞳一點點激盪的波紋? 手中緊握著要贈她的冷玉,顏亞晉在旁安靜守候。 她的美,讓他屏息;而她的冷,讓他歎息。 「你來了,怎不坐下?」半晌,段羽霏才從神遊太虛中回神。 她的眼眸還逗留在那座池子裡,不留半點情分給他,顏亞晉苦笑,道:「不想打擾妳。」 「有事?」她輕柔的語調,卻沒有半點溫暖。 「沒,只是拿塊冷玉給妳。」在他費盡心思之後,她依舊不為所動,是她無心無情,還是他太過癡情?就是這般一廂情願,所以才變得一文不值? 段羽霏沒搭腔,視線調回他眼前。 段羽霏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不為所動。 她並不瞭解,更不清楚他為何這般死心塌地?段羽霏知道待他殘忍,可再也找不到最適合的方式了。 對他多一分柔情,就是待他多一份的殘酷。多情總被無情傷,既然一開始就給不了他任何承諾,就該徹頭徹尾絕情到底。她不要給了顏亞晉希望,最後又令他絕望。 「我不需要。」費心討好她是件愚蠢的苦差事,段羽霏面無表情的響應他。 「放在身上,有天總會用到。」 美玉贈佳人,只是徒勞無功、白費心機。傻啊!能怨誰?顏亞晉將一塊通體翠綠,雕工巧思活現的玉石擱在她掌心。 低下頭望著掌中那隻小巧碧綠蒼翠的玉石,段羽霏眼眸半點喜怒皆無。 「你從不讓我拒絕。」平板的語調,她實話實說。 是啊!雖然進不了她的心,但好歹也別失掉面子。他在心裡安撫自己,這麼多日子以來,他總是那麼想。 他明白,其實自己希望有天她是能夠對他展顏歡笑,或是睹物思人,所以才想盡辦法贈她些新奇跟珍貴的物品。可事與願違,想的總和現實相悖。 「除了贈妳,我找不到人了。一個大男人總不好拿著那東西在身上。」 「別花時間了,你有你的事要辦,別誤了。」他的愛給她有多少,她不明瞭;有多濃烈,她不曉得,顏亞晉給她的情感太深奧,她懂不了。 「不會。」他搖頭,忍不住歎息。 顏亞晉抬頭望天,天空偶爾幾朵浮雲掠過,淡然不留痕跡,猶如他在她心版上未曾有過任何深淺刻紋。 段羽霏雙手交迭擱在腿上,冷玉靜靜躺在她的掌中。 「有沒有想要什麼?過些時日我到塞外去,可以替妳帶回。」 「沒有。」 他微笑。「是嗎,也許還未想到,想到便可告訴我。」 段羽霏頷首,不願太傷他。 春暖花開,而這偌大的宅府別院裡,竟找不到太多的花朵爭妍比美,只有幾株含苞,或是自初春後便凋零的白花錯落在幾處春泥中。 「城裡最近來了個名醫,我想請他為妳瞧瞧背上的傷,可好?」 「沒必要,好不了的。」懷裡有尹蒼奧給的藥,這樣便足夠。 「看看也好,這傷讓妳很苦惱啊。」 段羽霏擰緊眉,冷顏一抹抗拒。「我不要緊。」 「羽霏……」 「我知道你很擔心,可我不也活了這麼多年?」她的容顏少了先前的不悅,恢復平靜。「會死便活不久,活得久便不易死,該生該死又有何不同?」 「為何妳總將生死看得猶如鴻毛?放些感情又何妨?」 顏亞晉的激動,更襯托出她的平靜。 「生死有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