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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樂心 她被塞回車上,硬是掃好安全帶,然後他上車鎖門,隨即催動油門,飛快地載她離開。 在空蕩蕩的台北街頭奔馳,過了好幾個路口,塗茹才按著左胸,試圖平緩急促的心跳,一面小小聲問:「我們……要去哪裡?」 「回家。」換來斬釘截鐵、簡單到不行的兩個字。 當然不是只有回家那麼簡單。所謂小別勝新婚,他們……已經不是「小別」而已了。 那一夜,夫與妻、男與女,在睽違了好幾個月之後,重新分享了很簡單的甜蜜纏綿。 也重新宣示了主權、釐清了該釐清的、訴說了該訴說的,整整花了一夜。 之後。他們的關係,又轉變了。 晨光中,塗茹在自己的單人床上醒來。 一翻身,手就掛到了床沿之外。這張床真的不大,翻身動作誇張一點,整個人都會滾到床下。 一個人睡都快不夠大了,更何況是兩個人。當她有一次這樣對耿於介說時,她那溫和斯文、談吐舉止都優雅如貴族的丈夫,只是微微一笑,靠過來,提供了一個老套到極點、卻又非常曖昧的解決方案── 「沒關係,你可以睡在我身上。」他這樣說。 分別的這段時間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耿於介變了;而她清楚貼身感受到他的轉變,從那詭異的一夜起;彼時,他堅決地把她硬是載回家,硬是要她留不過夜,硬是要…… 想到之後的火辣情景,塗茹翻了個身,把開始發燙的臉蛋埋進枕頭裡。 小別勝新婚的隔日清晨,她堅持要和他一起出門。因為他要上班,她也要呀。 耿於介對著累得直打呵欠、才睡了少少幾個小時的她蹙眉,顯然是很不同意。但他忍住了,沒有多說什麼。 他真的變了。不再試圖主導她的決定,也不再把她當小妹妹。 只是到了傍晚,塗茹好不容易撐完一天下班,準備回家好好補眠休息時,耿於介悶悶的電話來了。 「我今天又耍弄到很晚,之後還要整理一些報告,明天一大早就要用的。」本來早就該完成的,只不過昨天「家事」緊急……「你大概得先睡了,不用等我。」 「呃……」已經坐上公車的塗茹有點尷尬地支吾了一下。「我、我沒有要回去,我現在要回……租處那邊。」 手機那邊沉默了。塗茹只聽見公車引擎的隆隆聲,以及身邊學生聊天的高談闊論。她握緊手機,感覺手心微微出汗。 他要生氣了嗎? 好半晌,回答才傳來:「好吧,那你要早點休息。禮拜六回爸爸那邊吃飯。」 掛斷電話之後,塗茹在搖搖晃晃的公車上傻傻地望著手機,腦袋也迷迷糊糊。 就這樣?他沒有什麼異議? 還在胡思亂想時,手機突然又響起。 接了起來,還是耿於介,嗓音更悶了。「那你這樣,是打算繼續跟曹文儀住嗎?」 想到摯友反常的舉動,塗茹心頭一窒!甚至想要按照舊時習慣轉頭逃開,不想面對。 但,她已經思考了一整天。無論如何,逃避也不是辦法,她要成為堅強的人,就不能萬事都逃避。 何況,對於曹文儀的舉動,塗茹只覺得突兀怪異。畢竟情愫的醞釀並非一朝一夕,塗茹又不是神經大條的人;如果朝夕相處的密友對她有異樣的感情,她會感覺出來,不可能被嚇成這樣。 加上便利商店的店員所說的話…… 想了想,她還是決定解釋一下。「我跟文儀本來就沒有住在一起。不過,我覺得她怪怪的,情緒很不穩,所以想要跟她談一談。」 「需要我陪你嗎?」耿於介問。 「不用、不用。」塗茹立刻拒絕。耿於介光聽就差點抓狂了,要是讓他們碰面,大概沒幾分鐘就會演出全武行。不妥,大大不妥。 耿於介在那邊低聲咕噥了幾句。因為公車上實在太吵,塗茹努力聽還是聽不見。「你說什麼?」 「我說,為什麼你就能跟別人談,卻不能跟我談?我也想跟你談一談啊。」 塗茹傻眼了!一直到掛了電話很久以後,搖晃的公車都載她回到住處附近了,她還在發呆,差點忘記下車。 她成熟優雅、溫文謙沖的老公,居然……在撒嬌! 他們真的都變了。她慢慢變成能堅持自己的意見、勇敢面對問題的人;而他,則變成一個比較正常,比較……可愛的男人。 塗茹的心頭暖暖的。暖意一直瀰漫,直到充滿全身,臉頰都燙燙的,好像膽子也更大了些。她帶著這樣的勇氣下車,慢慢走回住處。 傍晚,暮色已經慢慢降臨。等她開門,望進沒有開燈的房間,一股難以解釋的第六感強烈地抓住她。 文儀已經離開了。 小床上,被子、枕頭都收拾得整整齊齊,房裡沒有她的背包或忘記帶走的外套。盆栽都澆過水,本來散落的書本也都被擺放回原位。小書桌的正中央,則放著一支鑰匙。 那是曹文儀的備份鑰匙。一直以來,即使是搬回家了,她還是能自由進出。但現在,她等於已經無聲地告訴塗茹;以後,不會再無預警的開門進來了。 不會在晚班結束後帶著消夜來養肥塗茹;不會在週末早上跑來硬是挖塗茹起床,拉她一起去買雜貨、逛超市;不會在路過時上來看看,因為「怕失婚婦女一時想不開」或「怕公主一睡不醒」。 不會再來了。 在書桌前坐下,塗茹盯著有些陳舊的白銀色鑰匙,耳邊彷彿響起那獨特的、有點低沉的笑聲,叫她公主時的語調,為她打抱不平時的憤怒,逗她開心時的誇張語氣。 塗茹安靜坐了很久很久。從高中至今,將近十年的歲月,她們共享過的青春,陪伴她療傷時的時光……從眼前、身邊慢慢流過。 慢慢的,卻一去不再回頭。 離開時,她在想什麼呢? 忘了開燈的室內浸入了黑暗中,時鐘滴答滴答走著、走著,她像是忘了時間的存在似的,端坐桌前,如同石像。 直到手機的輕盈鈴聲驚醒了她。 「你們談得怎麼樣?」是上一個和她交談的人,也就是耿於介。 塗茹這才抬頭望了望時鐘,居然已經接近午夜!她坐了這麼久…… 「文儀走了。」她簡單地說。揉揉酸澀而發燙的眼,塗茹吐出一口長氣。 她很確定自己聲音很平淡,頂多稍稍疲憊而已,但耿於介似乎發現了什麼,隨即溫和輕問:「我去陪你,好不好?」 「不用了,時間已經很晚,你開車過來都幾點了……」 「呃,我就在樓下。」 當塗茹詫異地打開門,果然看見耿於介從走廊那一端走來,手上還提著熱氣騰騰的滷味。一見她,就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 一個從第一次看見就讓她心弦震動、情之所鍾的微笑。 她再也忍不住了。下一刻,她已經投入他的懷中。 「怎麼了?談得不愉快嗎?曹文儀罵你?」耿於介輕擁著她,一面問。口氣那麼溫和,讓塗茹聽了,幾乎要忍不住欲淚的衝動。 然而她沒有哭,只是一個勁的猛搖頭,雙臂緊緊摟著他瘦削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口。 見她這樣,耿於介也不多問了。兩人靜靜相擁,沐浴在溫柔寂靜的黑暗中,世界彷彿只剩他們兩人相依相偎,其他的一切,都被隔在擁抱之外。 那一夜,耿於介沒有離去。 「可是,這裡只有單人床。」塗茹的臉燙燙的,只能祈禱一片漆黑中,耿於介看不到她的臉紅。 「沒關係,我睡地上好了。」他體貼地說。 「那樣很不舒服,而且會感冒……」 「不會比醫院休息室的床差到哪去。何況……」他看她一眼,外面透進來的微弱路燈光線下,塗茹看見他的眼神閃爍笑意。「何況,我已經被你傳染感冒了。」 「好、好吧。」想起這感冒是怎麼「傳染」的,塗茹不敢再多說,怕自己的羞窘被發現,只好趕快去張羅枕頭、被子,在床前鋪好毛毯,讓耿於介打地鋪。 兩人睡下沒多久,耿於介的噴嚏聲就讓塗茹的罪惡感戰勝了羞怯。她猶豫片刻後,安靜起身,把耿於介拉到床上。 床很小,兩人睡起來很擠,不過耿於介一點也不在乎。他滿心感謝地擁著失而復得的老婆──當然,現在說失而復得好像還言之過早,不過,至少她回到他懷裡了,也不再排斥閃躲他的擁抱和輕吻。 塗茹幾乎是趴在他身上,不安地扭動著,試圖找到比較舒服、不會壓著他的位置。 「小茹,你不想睡覺的話,就繼續這樣動沒關係,我不介意。」終於,他帶點危險性的嗓音低低警告著。 塗茹馬上聽懂了,僵住不再亂動。 「我不會很重嗎?」半晌,她細聲問。 「噓,睡覺。我很累了。」 話是這樣說,但直到塗茹的身子漸漸放軟,呼吸均勻,乖乖沉入夢鄉之際,耿於介還是沒有睡著。好像有什麼梗在心口,哪裡不對勁似的,卻又說不上來、抓不住那個縹緲的古怪念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