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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樂心    


  訓練自己獨立一點、不再那麼在乎或依賴之後,她會回去的。要當耿於介的另一半,在物質上也許很輕鬆,不用擔心;但是在精神上,必須要是一個非常堅強的女性。這是外界從來不曾考慮過的。就連塗茹自己都沒有料到。

  沒料到的,還有自己對他的依戀,以為會因為分離而減少,結果,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愛不是應該會讓人堅強嗎?為什麼卻讓她變得如此軟弱?

  思前想後,輾轉反側,直到夜深,才好不容易暫時被疲憊打敗,沉沉睡去。

  結果才睡沒多久,塗茹就被驚醒了。黑暗中,她立刻敏銳地感覺到有人,那人不但坐在床沿,而且,還握著她的手。

  不是耿於介!這隻手的觸感,根本不是他!

  塗茹嚇得猛然坐起,尖叫聲黏在喉嚨中,根本發不出來,全身都在顫抖,肌肉僵硬到幾乎要抽筋。

  「嘿,是我。怎麼嚇成這樣?才幾天沒見,不認識我了嗎?」故作輕鬆的嗓音,讓塗茹辨識出了來人。

  是消失了好幾天的曹文儀。也只有她有這兒的鑰匙,可以登堂入室。

  「你……嚇死入口!」驚嚇還沒恢復,塗茹的話聲顫抖著,伸出去開燈的手也在發抖,努力了好幾下,才把旁邊的小檯燈扭亮。

  曹文儀嘲諷地笑笑。暈黃燈光中,她的憔悴顯而易見。平常戴的棒球帽不見了,參差不齊的短髮亂糟糟的,臉色不太好,黑眼圈好明顯。

  「你跑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都不肯聯絡?」塗茹忍不住要責備她。「我很擔心呀,以為又發生什麼事了。下次不可以這樣。」

  像大姐姐教訓妹妹,塗茹的長姊風範終於顯露出來。曹文儀又笑笑,沒有回答,只是轉移話題:「床墊搬走了?房東太太來搬的嗎?有沒有罰你錢?我應該要幫你出的。不過反正你老公財大氣粗,根本不稀罕這一點點零頭。」

  「我沒有用他的錢,你很清楚。」塗茹打斷她。「而且,他沒有財大氣粗。」

  曹文儀的眉一挑,很挑釁。「又心疼了?講兩句都不行?你也太護著你老公了。既然這樣,幹嘛還分居?快點回到他床上去吧。」

  「文儀!」塗茹真的生氣了。「不要再說這種傷人的話了。我和他的事情你很清楚。如果沒辦法理解,至少也請你試著尊重,可以嗎?為什麼你要一直攻擊跟你親近的人呢?不管是朋友還是男友,都不該這樣被對待!」

  曹文儀聞言,臉色陡然冷了。「是不是那個姓夏的跟你說了什麼?你跟他談過了?」

  夜裡寒涼的空氣襲上塗茹衣著單薄的身子,讓她打了個冷顫。

  「夏先生沒有說太多,只說你們分手分得不太愉快。但是都過去那麼久了,兩方也都有錯。文儀,你為什麼不能跟他好好坐下來談?」

  「我為什麼要跟他好好談?!」曹文儀暴躁地打斷。「為什麼一定要被男人擺佈、一定要圍繞著他們轉?憑什麼男人不管是忽略你、外遇、厭倦了、不想定下來……都可以被原諒?你搬出來,不就是決心要逃離這種苦情小媳婦的世界嗎?還是說你的奴性又回來了,決定要回去當哈巴狗,整天乞討著主人憐愛?」

  眼看她越說越大聲,塗茹當然不是跟人對罵、吵架的料,只是用那又黑又深的眼眸望著好友,任那傷人的字句如狂風暴雨般鞭打在身上。

  「文儀,你是專程來跟我吵架的嗎?」久久,她才輕輕地問。「我讓你很生氣?」

  「不是。我只是受不了你這種不果斷的個性!已經講過多少次,要就要,不要就不要;愛就愛,恨就恨,不要半調子!」

  「所謂的愛恨分明,就是跟人家說你前男友死了?去刮花、破壞他的車?去他住處的門鎖裡灌三秒膠,讓他沒辦法進門?把對方的證件、印章扣留,不肯還?文儀,這不是愛恨分明,這已經是……已經是……」

  已經是什麼,塗茹根本說不出來。她乍聽夏先生的敘述之際,確實震驚到無法相信。但是看曹文儀此刻凶狠的表情,塗茹的心沉了下去,知道她那位前男友所敘述的,八九不離十,並沒有捏造。

  「那……都是他活該。」曹文儀只是簡單帶過,捏緊了塗茹的手,用力到讓她有點疼。

  塗茹又不語了。

  每個人都表裡不一,都好複雜。爽朗外向的曹文儀,有著如此陰暗的內在;而她,從小到大眾人公認的乖乖牌,內心也有令人難以相信的執拗跟彆扭。

  好累、好累。

  「所以,你打算這樣下去?」終於,塗茹輕輕開口問。「拉著我作伴也不是辦法。文儀,你報復了他,這樣真的快樂嗎?一直鑽牛角尖,何必呢?」

  「那你呢?這段時間以來,你又有多快樂?說我鑽牛角尖,那你自己又怎麼說?」曹文儀尖銳反問。

  「我不快樂。可是,我也不是在鑽牛角尖。」面對指控,塗茹蹙著眉,不甚同意。「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想一想。」

  這還不叫鑽牛角尖?照塗茹的方法想下去,再想十年大概都不會有結果。

  沒有一點刺激,大概是不可能前進了。而塗茹那無用的老公,跟塗茹一樣走溫良恭儉讓路線,寵老婆寵到死胡同裡去了,兩人就這樣卡住。

  曹文儀望著好友帶點苦惱、輕愁的娟秀臉蛋,若有所思了好久、好久。

  她的公主。王子為了她可以去屠龍、冒險、砍砍殺殺,都要讓她生活在玫瑰花環繞的宮殿裡,單純快樂的過日子。

  可惜,她只是假冒的王子,背著重重的包袱,有自己的惡龍要屠殺。她始終無法讓公主展開真正的、發自內心的開心笑臉。

  如果這樣的話……

  曹文儀在當下做了一個決定。或者應該說,決定要賭一把。

  「不要再多想了,又不是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對不對?」

  如果塗茹認真聽,一定會聽出曹文儀的語氣變了;但她沒有聽出來,因為,她被曹文儀接下來的動作給嚇傻了。

  「何況,你已經有我了……這樣還不夠嗎?這段日子以來,我們不是過得很自由、很開心嗎?我一定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絕對不會背叛、離開你的。」曹文儀低低傾訴著,眼眸閃爍著奇異的亮光。

  「是沒錯。可是,我們畢竟不能這樣一輩子……」

  塗茹還說著,曹文儀瘦削、很有個性的臉便緩緩靠近。

  薄唇涼涼的、軟軟的,貼上了塗茹震驚到微微張開的小嘴。

  曹文儀吻了她。四下俱靜的夜裡,暈黃的燈光下,溫柔地吻了她。

  第十章

  塗茹一直不確定,她在那一夜的反應究竟是對是錯、適不適當。但是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回頭的,也不能重來,所以,無從比較,沒有判斷的標準。

  那時,她嚇得落荒而逃。

  直到之後,她有機會冷靜下來思考,才領悟到這一個吻將她推到了不得不面對真相的懸崖邊,被逼迫著看清自己的心。她於是清楚地分辨出,自己的身與心都只屬於一個人。那個人就是耿於介。

  愛情這一塊領域,有絕對的專屬性,無法讓其他人親近、染指,即使是最親密的好友。

  朋友可以極親極接近,但是跨越到愛情的領域時,便只能遵循全有全無律──愛,或者不愛。其他的,都是曖昧灰色地帶。

  而塗茹完全不想在曖昧地帶中狡猾地享受著被照顧與陪伴;也不願意讓誰在曖昧中偏了思緒,對她滋生其他情愫。

  如果人生一定要妥協,她寧願在愛情裡妥協,忍受破碎切割過的時間;而不願意只為了要有人陪伴身邊,妥協掉自己的愛情。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廉價。

  她在震驚之中,看著曹文儀微微的笑著。那笑容似乎說了千言萬語,塗茹卻像瞎了、聾了,什麼都看不到、聽不見。腦中,是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推開曹文儀,下床,隨便套了雙鞋,抓起外套,奪門而出。

  曹文儀也沒有攔她,更沒有追上來。

  狂奔了好一會兒,她幾乎喘不過氣時才慢慢停住。塗茹發現自己已經奔出了小巷,正站在人行道上,呆呆望著寂靜寬闊的大馬路。單薄的衣褲抵擋不住夜裡的涼意,她把冰涼的手插在外套口袋裡。

  也觸到了口袋裡的手機。

  輸入號碼後,她按下通話鈕。不像之前的千百次,在最後一刻退縮;今夜的她需要一點力量,面對瞬間崩毀變質的友誼,她從來沒有這麼彷徨又驚恐過。

  「小茹,發生什麼事了?你還好嗎?」他的聲音非常清醒,絲毫沒有睡意,還帶著警覺,彷彿知道這不是一通尋常的電話。

  「不太好……」塗茹一開口就哽住。

  一輛跑車呼嘯而過,可能是去夜店續攤的玩家,車窗內爆出震耳囂張的重低音樂曲,還有針對塗茹而來的長長口哨聲。

  耿於介聽見了,他敏銳地追問:「小茹,你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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