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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樂心 他溫柔的解釋與安撫並沒有起太大的功用。事實上,塗茹好像完全沒有聽進去,她一直在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她微弱的道歉彷彿像回音一樣,在室內、在他耳邊盤旋著,久久都不曾散去。 後來她體力實在不支,又帶著眼淚昏睡過去。耿於介握著她的手,一個人孤獨地迎接漸漸籠罩、由窗外蔓延進來的暮色。 耿於介確定,自己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住院那幾天,曹文儀日日來報到,從不給耿於介好臉色看,而耿於介根本也不想理她。他們各忙各的,眼中都沒有彼此存在,只有塗茹。 換成以往,依著塗茹的個性,應該是會從中緩頰安撫,試圖讓氣氛好一點的;但是,自從事情發生以來,塗茹變得更安靜了。她好像縮到了一個無形的殼裡面,把其他人都隔離在外,無法接近。 別人也就罷了,但,他是她的丈夫啊!耿於介的煩躁與日俱增,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而且,最令人心疼的是,她一直在道歉。 對耿父、耿於介、甚至是蜜月中途得知消息提前回國趕來探望的項名海夫妻……她都再三道歉。好像寶寶沒了,全都是她的錯似的。任耿於介怎麼開導、勸解都沒用。 當塗茹的母親來探望的時候,耿於介才有點瞭解是為了什麼。 他的丈母娘,一出現便哭天搶地,直斥女兒的不小心,罵她不懂事,不會照顧自己……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塗茹的錯,害她好好的一個外孫就這樣沒了。 如此戲劇化的母親,怎會養育出這麼溫婉似水、清靈秀氣的女兒?耿於介始終沒有辦法理解。 那麼,她和他的寶寶,又會是怎樣的個性?他發現自己無法控制,一直不停在想像著那個未曾謀面的孩子,然後,陌生又熟悉的沉重疼痛,再度佔領胸口。 如果連他都這樣了,與之骨肉相連的塗茹,又該是怎樣的心情?承受著多大的苦痛和煎熬?耿於介無法、也不敢想像。 那又哭又罵的戲碼實在太誇張,嚴重考驗著耿於介的耐性;但他依然忍耐著,陪塗茹坐在床沿,溫暖大掌緊緊握著她始終冰冷的小手,給她力量。 是她主動抽出了手,輕輕推著他,在他身旁細聲說:「你不用陪我聽這些,媽還要鬧上好一陣子,你先走沒關係,我知道你忙。」 「我可以陪你。」這是謊話。他的手機、呼叫器、院內廣播都已經狂響過一輪。小姐、實習醫師都到病房來探頭探腦過,有一台刀正在等他去開,可是,他怎樣也沒辦法提起腳步離去。 「真的沒有關係。」塗茹很堅持,給他一個勉強的、蒼白的微笑。「媽哭完之後就沒事了,她也需要發洩一下。你就先走吧。」 「……我為什麼這麼命苦,上天為什麼要這樣懲罰我!我的外孫啊,嗚嗚嗚……」誇張的哽咽感歎中還夾雜擤鼻涕的雜音,令人精神緊繃。他真的要把塗茹一個人留下嗎? 「她是我媽媽,我知道怎麼安撫她。」塗茹還是那樣細聲說著,中氣不足的她連說話都有些費力。「快去,病人還在等你。」 耿於介掙扎了好一會兒,還是只好離去。病人不會因為醫生生病而體諒一下,當然更不會因為醫生心如刀割而突然不出血、腫瘤突然消失了。 病人生病了可以去醫院看醫生,那醫生自己生病的時候呢?拿個鏡子照照,就算是看了醫生? 他出了病房,穿過走廊時,正好遇上不受歡迎的曹文儀迎面而來,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都是食物跟飲料。 「又要走了?開刀?」一見他要出門,曹文儀撇了撇嘴,冷笑數聲。「再見,耿大醫師。希望你照顧病人比照顧老婆要高明一點。」 耿於介面對她不請自來的態度、她顯而易見的挑釁、酸言冷語,都一再容忍;但是,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當下他腳步停住,深呼吸一口,英俊的臉上此刻佈滿陰霾,高大的身材佇立當場,有一種極少見的威嚴與怒意。他握住拳。 「幹嘛?要打架?」曹文儀有些流氣地對他抬抬下巴。「來啊,我不見得會輸給你這個文弱書生。」 他其實並不文弱。握拳握得很緊,指節都發白了。 就差一點點,這段期間以來累積的怒氣與鬱悶都可以痛快發洩出去。 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他想起了塗茹那雙帶著祈求的眼眸,她總是柔柔地對他說:「別生文儀的氣,她只是心直口快,而且,她真的很照顧我。」 一想起塗茹,整顆心都軟了,又酸又柔,根本沒辦法繼續憤怒下去。 無論眼前這中性打扮的女子嘴巴有多刻薄惡劣,但,和他一樣,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守護著塗茹。 所以耿於介還是忍住了。本來緊握的拳,鬆開了。 「不打了?也對,你們外科醫師的手太重要了,怎可輕易受傷。」曹文儀諷刺地笑笑。「還不趕快走?你偉大的醫院、重要的病人不是在等你嗎?」 耿於介不再多說。掉頭,大踏步離開。 等他一下吧,等他開完這台刀,處理完新院區徵人和行政上的瑣事,就會有時間一點了,到時一定要陪在塗茹身邊,要哄得她重展歡顏,要好好調養她的身子,養得胖一點、壯一點之後,再一起努力,會有另一個寶寶的。 再等他一下,一切都會沒事的。耿於介默默下定決心。 可是,為什麼那隱約的不安,卻始終揮之不去? 第六章 出院之後,塗茹沒有回家。 因為小產身體虛弱,耿家又沒有女眷可照料她,所以,塗茹先回娘家去休養。耿於介當然記得他的丈母娘並不是傳統任勞任怨的母親,所以,特別在送塗茹過去時,重重請托,請娘家一定要好好照顧他的妻。 「你不用擔心,小茹是我女兒,怎可能不好好照顧。」丈母娘的嗓門大大的,隨即眼眶一紅。「何況又發生這種事,唉,怎麼這麼不小心、不懂事。」 一旁塗茹好像沒有聽見似的,安安靜靜,若不是握緊她的手,會以為她不見了。 「媽,別這麼說。」耿於介試圖解釋安撫。「我前一陣子真的太忙,沒有照顧好小茹。我也有責任。」 「你是醫生,本來就忙,她自己該更小心的。」塗母繼續數落女兒。「年輕人總是不聽話,嫌爸媽的意見太老太過時,可是,瞧瞧你自己,搞成這樣……」 「我先上樓去好了。」塗茹輕聲說。小手從他掌中掙脫後,起身離開。 望著她嬌弱的背影,耿於介突然有股衝動想把她拉回來,緊緊抱在懷中;但岳母還在哭訴,所以,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上樓,消失。 「小茹,小茹!」塗母眼看女兒突然離席,尷尬得臉都扭曲了,勉強堆出一個苦笑。「真是,這孩子,一點禮貌都不懂。於介,你不要跟她計較。」 「不會的,她確實需要休息了。」耿於介客氣地說。「我也該走了,醫院──」 還來不及開口解釋完全,丈母娘已經很快幫他找來台階下。「當然當然!你那麼忙,就趕快去吧,不用擔心。」 耿於介走出了塗家。從醫院請假幾個小時出來的他,難得有機會在上班時間開車在台北市的街頭,雖稱不上閒逛,但也不是趕著要去開會或開刀。 一個人掌握著方向盤,陽光刺亮得讓他瞇起眼。音響沒開,性能優越的德國車內安安靜靜,車水馬龍,喧囂人氣都被隔在外面。 這是第一次,他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寂寞。 原來,他的生活竟是如此貧乏!平常他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沒有任何沉澱思考的時間;而一有了空,便立刻回家、回到塗茹的身邊。而現在,塗茹只是回娘家住幾天而已,想到沒有她的空蕩大房子,耿於介突然不知道下班要去哪裡。 銀白的車子像魚一樣,悠然在車流中穿梭,緩緩向他工作的醫院前進。 忍耐一下吧。耿於介告訴自己,只要忍過這幾天,專心工作,到週末就可以挪空來看她了。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他才有力氣踩下油門,加速往醫院開去。 而那個週末,他週六下午就來到丈母娘家。塗家的小妹面帶尷尬的告訴姊夫,姊姊跟媽媽在嘔氣,所以姊姊出門散心了。 「嘔氣?怎麼了?」耿於介詫異地問。在他心目中,比他更沒有脾氣的人就是塗茹了,他實在無法想像自己安靜甜美的老婆會跟誰嘔氣。 「也沒什麼,我媽那個人……你也知道,就很嘮叨嘛,一直念我姊,說什麼不小心啦、不懂事啦,出嫁了不能動不動就回娘家,叫她快點回去等等。我姊又都不講話,我媽就說她擺臉色……後來曹文儀剛好來了,她們就一起出門去逛逛。」塗芬說完,偷眼望望英俊的姊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