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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單煒晴    


  花雁行這才發現孟少陵的眼神和齊壬符的眼神很相似,兩人都是終年不變的柔軟多情,彷彿將這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注入其中,才能得到這麼一雙對感情執著的目光。

  但,她知道齊壬符是真的,而孟少陵卻是假的。

  可又有誰能拒絕這樣的一雙眼?所以這雙眼是真的,只能說得到它的凝視是至高無上的榮寵,若是假的,便是困於深憂難行的獄沼中。

  她這一生有幸遇見兩個同樣眼神的人,卻非得捨棄真誠相待的這一雙。

  向來閃著閒適自在光彩的眼,正直勾勾地瞅著她。

  齊壬符沒開口,靜靜地等待她的下文。

  「你覺得我們離得很近嗎?」她突然有此一問。

  如炬的目光由那張清麗的面容沉穩向下,滑過彼此間不出四五步的距離。

  這段距離合該是近的。

  奇異的是,他竟回答不出來。

  花雁行沒有歎息,語氣是說不出的平穩:「長江之大只怕也不過就是咱們間的距離。」咫尺天涯啊!

  也許在他心裡早已知曉她會這麼說,所以才回答不出來。

  齊壬符確實也沒答腔,反而往前踏出了步子。

  花雁行慌了。

  她以為自己狠下心說出的拒絕能夠讓他打退堂鼓,沒料想他好似沒聽見般,朝她走了過來。

  是以他前進,她便後退,直到抵著石桌退無可退。

  「我並不聰明,我也不會像你一樣借由事物來比喻抒發自己內心的感覺,但我到過長江,看過江水波濤,知道長江有多壯闊。」齊壬符每走一步都像踏在她的心頭上,每一句話都逼著她直看進他的眼底。

  「倘若你覺得咱們就在江水的兩岸,那麼無論江水有多洶湧湍急,為了你,我都可以渡河。」筆直地站在她面前,他只留了一步。

  這一步是為了將她看得更清楚,這一步也是預留給自己的退路,假使她再拒絕,他也能狠下心逼自己離去。

  太靠近她,是多麼叫他失神呀!

  「君無渡河啊……」花雁行垂首,所有的情思深藏在眼裡。

  她只能這麼說,是提醒自己別再深陷,也是要他及時抽身。

  「墜河而死,當奈我何?」只差一字,卻完全說明了他的心意。

  他不在乎為她做任何事,饒是為她犧牲生命都可以。

  第8章(2)

  花雁行倏地抬頭,滿臉驚愕。

  「收回你的話!」

  「為什麼?」

  「總之,這種話你以後莫要再講。」花雁行四處張望,好像怕被人發現。

  齊壬符沉默了半晌,「花雁,你是不是在隱瞞什麼?」

  他早就看出來了,只是她不說他也不願逼她。

  聞言,花雁行終於冷靜下來。

  「青樓裡的女人哪個不是隱瞞了過去,拋卻過去才能留下?」她也是想這麼做,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她的過去始終追隨著她。

  「那你拋卻了嗎?」

  再簡單不過的問句,卻深深震盪著她的心。

  她……拋卻了嗎?為何自己回答不出口?

  她若沒拋卻的話,怎麼有辦法重新在這裡生活?若沒拋卻的話,何苦離開自己的家鄉?

  每一個問句都像在鞭笞著自己的心,因為每問一句就有另一個聲音告訴她:是了,她從沒拋卻過。

  否則她不會這麼放不下,不願輕易地去愛上任何人,不願輕易相信別人,甚至一見到孟少陵便感到害怕。過去一直深深地困擾著她,就因午夜夢迴中也不斷侵襲,她比別人更清楚自己壓根放不下。

  「要拋卻是很困難的。」齊壬符頓了頓,才續道:「我認為接受也未必不可行。一個人一生若是逃避自己,要再站起來更困難,所以才選擇拋卻。但屬於自己的東西要怎麼拋掉?若像等同於錢財那種身外之物都已難拋卻,更何況是一個人的過去。」

  花雁行心裡很是激動,無法相信天真如他、純潔如他也能說出這番話。

  聽起來好似簡單,卻蘊含著連智者也難以做到的道理。

  她以為他像白紙染墨,忘了他也是人,也有難以忘懷的過去,只是他和別人不同,他選擇面對,接受自己的過去。

  她早該清楚身在皇家有更多說不出的苦,可他從沒提過,也從沒有暗自傷神的歎息。

  他的眼澄澈得像從不曾被過去給困擾。

  驀地,她歎了一口長氣。

  「誰說你笨來著?你是我看過最聰明的人。」她伸出軟綿綿的手撫上他的臉頰,來回撫慰著。

  這是她首次主動觸碰他。

  齊壬符卻露出了苦笑。

  「等我好嗎?」他說。

  「我等你。」她沒有片刻猶豫。

  齊壬符的笑容更苦澀了。

  當一個女人決心說謊騙人的時候,會變得非常溫柔乖順,不管說什麼,她都回答好。

  她甚至不過問他要去哪兒。

  所以他才會笑得這麼苦,他情願不知道她在騙自己。

  「我一定會來接你,在這之前,絕不要跟任何人走。」但他還是這麼說。

  「嗯。」她頷首。

  然後,他推開了她的手,轉身。

  這不是她第一次送他,卻有預感會是最後一次。

  花雁行像癡了般,凝視著齊壬符離開的方向。

  他的身影好半晌前已經消失,她卻捨不得移開目光。

  「你騙他。」孟少陵不知由何處走出來。

  花雁行仍沒收回視線。

  「因為他錯了。」如果再繼續和她攪和,他總有一天會發現自己錯得離譜。

  身為水銅鏡的摯友,齊壬符想必也在孟少陵對付的名單裡,她這個孟少陵的「共犯」又怎能和他太靠近?

  「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本來就沒有錯,他又有何錯呢?」煨火的爐上,水已經滾燙,孟少陵重新落座泡著茶,像是從來沒離開過。

  「你說得沒錯,他沒錯,錯在他愛上的人是我。」而她的錯則是……

  「你沒有錯,只是在不對的時間愛上了不對的人。」雲淡風清的語氣比談論天氣還要漫不經心。

  「不對的時間愛上了不對的人?」她垂首黯然地咀嚼著他的話,猛地大笑一聲,「哈!你是說我愛上了他?」

  不能承認,饒是死都不能承認!

  若是承認了,孟少陵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麼手段,她壓根無力保護齊壬符,是以才要將他推得遠遠的,遠出孟少陵觸手可及的範圍。

  「你說呢?」他將問題丟還給她。

  心底清楚他說的是事實,又能如何?

  看來,她似乎總在不對的時間愛上不對的人呀……

  「適才,你是否曾覺得他和我很像?」

  花雁行抬首瞅著孟少陵的眼,喃喃道:「很像,真的很像……卻又如此的不一樣。那雙眼純真熱情,同時又有著智慧的光芒,當凝視一個人的時候是如此的專注且心無旁騖,這樣的眼如果真的跟你像,只怕所有人都瞎了眼。」

  齊壬符能帶給別人的是數不盡的快樂,而孟少陵怕是不見底處的鬼獄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在你心中的評價竟是如此的難堪。」孟少陵沒有生氣,話裡反而抿著輕輕的笑意。

  「或許我該讓你早點知道。」冷凝著臉,她身上有股豁出去的氣勢。

  「莫要莫要。」他搖搖頭,「有誰喜歡被人討厭的呢?」

  花雁行瞪著他半晌沒說話。

  在她看來,他不就挺樂此不疲的。

  「你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麼?」她不知道孟少陵的計謀已經進行到哪兒,看情況他也不願意告訴她,所以她只想快點離開。

  這次,不管山間野嶺都好,她定要找個孟少陵找不到的地方,遠離世俗、遠離塵囂。

  至於齊壬符……有一天他會知道事實的真相,只是那時她也早離開此地了,但願他知道了以後別恨她。

  思及他,柔媚的臉蛋上黯然無色。

  「你不用做任何事。」良久,孟少陵才這麼說。

  沒錯,花雁行只是個額外的樂子。

  他想看的是一個人在痛苦中掙扎的模樣,如此而已。

  花雁行並沒有騙他。

  她不能走,因為孟少陵沒有要她離開的意思。

  所以她繼續留在鏡花樓,但她一反常態地,有客人就接,幾乎到了來者不拒的地步。

  唯一的例外就是齊壬符,可齊壬符始終沒出現。

  她的笑容少了,歎息多了。

  別人眼裡看來她或許沒有不同,其實她不過是將歎息都留給自己,只敢在無人之時,偷偷地歎,細聲地歎。

  相對於她的委頓,鏡花樓裡的花則越開越漂亮。

  不少客人看了直稱這兒夜晚倚門賣笑,白晝可以收錢開放讓人參觀了。

  沒有人知道,因為她滿腔的深愁化不開,無處可宣洩,只好將心力全投注在花兒身上。

  她更加熱愛這些一草一木、一花一葉。

  不用膳、不睡覺都無所謂,但她不能一日不拿著工具穿梭在這些花兒之間。

  她的身影越發纖細,神情因為愁思更加有風韻。

  好幾次她忙到忘了時間,忘了上工,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好多人盯著她瞧,無論男女,全瞧著她照顧這些花草。

  日子一久,竟成了鏡花樓裡的一種生意——人人搶著看她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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