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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蜜果子 這個問題一丟出,胡夫人跟胡常文面有難色,不安地交換了眼神。 「他沒有回來?」她感到不可思議。是最疼他的爺爺奶奶的葬禮啊! 「你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不是很穩定,所以……」胡常文無法直視她的雙眼,快速念著像早背好的借口。 「當初出國時也不穩定,他一樣飛出去了。」她緊握雙拳,「這不是別人的葬禮,是爺爺、奶奶!他們從小疼他到大,他卻回來見他們最後一面都不肯?」 「不是的,玫兒,你誤會了!紹寧他……」胡夫人緊張地要幫兒子解釋,身邊的丈夫卻突然拉住她。 擰著眉心的胡常文,憂心忡忡地對她搖搖頭。很多事能說,有些事就是不能講!這是他們對兒子的承諾。 杜玫兒沒有注意到胡常文,她睜圓了眼,任淚水滴落。她不敢相信,紹寧竟是這麼絕情的人。 她承認自己有私心,她好想見他一面,他們兩年多沒見了,他為什麼不想她?要不是沒錢,她早就飛到美國去看他了。 撇開這份情,他也應該排除萬難回來,他送爺爺奶奶最後一程。 「太過份了!這真的是太過份了!」杜玫兒忍不住低吼起來,「他不理我我可以忍,你們用荒唐的借口來推托,只要為他好,我都可以無所謂。可是,現在是爺爺奶奶的葬禮啊!」 她印象中的紹寧到哪裡去了?胡爺爺摔一跤,他都會從病榻上爬起來去看爺爺啊! 事實上從奶奶生病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母親打越洋電話通知,焦急的是胡常文、是夫人,卻沒有聽到胡紹寧有何反應;等到了情況急時,夫人已經準備行囊要回來了,還是沒聽見紹寧的關心話語。 他應該是第一時間就飛回來的那個人才對啊! 「玫兒,紹寧真的不是故意的。」胡夫人聲淚俱下,公婆的去世加上原本存在的沉重壓力,讓她情緒崩潰。 「他不接我電話、不回我信,就連你們我都很少聽到聲音。」杜玫兒忽然一個念頭閃進她腦海,「該不會……天哪!紹寧他……他該不會已經……」不在了?所以夫人他們才一直瞞著她,不讓她跟紹寧通電話? 瞧見杜玫兒悲哀的神情,胡夫人於心不忍,開口透露,「沒有!你想到哪裡去了?紹寧活得好好的。」 「是嗎?」她並沒有鬆一口氣,反而更加難受,「他活得好好的……卻不願意跟你們一起回來送爺爺奶奶?」 唉!該怎麼解釋呢?胡常文緊握住妻子的手,他們答應過紹寧,不能透露太多事讓玫兒知道。 「他有托你們帶什麼訊息回來嗎?」她突然覺得心寒,竟懸懸唸唸一個不值得的人。 「訊息?」胡夫人看著老公,難受得說不出話。胡常文上前一步,從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條,遞給了杜玫兒。 她怔然,還是伸手接過紙條。 如果這也算是信件,這是紹寧寫給她的第三封信。 她戰戰兢兢地展開紙條,裡面只有簡短的兩行字──三年一到請你訴請離婚!我回不回來已經沒有意義。 這上頭的字跡是紹寧的沒錯。 天哪!她好想跟爺爺奶奶說,你們好不值,你們後半生所疼愛、所照顧的孫子,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冷血動物! 要她離婚她認了。畢竟他們有名無實,不過是兩小無猜,但是他不該對老人家也這麼殘酷! 她難以控制地奔出靈堂,突然間看開了。 「玫兒!玫兒!」胡夫人哽咽地追了出來,「別這樣,紹寧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有機會他一會跟你聯絡的!」 杜玫兒這兩年抽高了,加上這陣子為老人家的病情與葬禮忙碌,身子骨更加瘦削,胡常文從後頭看著她,覺得她好像隨時會倒下去似的。 「不必了。」她喃喃地望著漆黑的夜,淚珠無聲滾滾而落,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全隨她的淚逝去。 「咦?」 轉過頭來,杜玫兒充滿恨怨的雙眼看著胡夫人,「我跟他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從今以後,我杜玫兒跟胡紹寧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了!」 「玫兒!」胡夫人詫異地呼喊,杜玫兒卻狂奔離去。「玫兒,你不懂!你不知道……」 「別這樣!」胡常文趕緊趨前摟過心痛的妻子。他知道大家都很難受,都在煎熬裡過日子。 他何嘗不知道這種苦呢?但是他們什麼都不能講。因為沒有人知道,胡紹寧未來的命運是什麼啊! ☆ ☆ ☆ ☆ ☆ ☆ ☆ ☆ ☆ ☆ ☆ ☆ ☆ ☆ 同一時間,遠方的美國。 棕髮護士來到病房,窗邊的病床上躺了一個漂亮的東方少年,他有張白淨的臉龐、憂鬱且深邃的雙眸,還有絕佳的氣質,護士們都在竊竊私語,假以時日,他一定是個迷人的好男人。 少年就著桌子在寫東西,他是很特別的男孩,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比一般人都堅強,堅強到不像十八歲的男孩。 「嗨!」護士來到床前,「準備好了嗎?」 「時間到了嗎?」他抬首,微笑地望著護士。 「差不多了,器官移植中心的人已經在路上了。」護士左看右瞧,「你的家人呢?」 「他們有事要忙。」他繼續寫字,那像是信紙,寫著她看不懂的語言。 護士暗自驚訝。心臟手術可不是小手術,怎麼會沒有家屬陪同呢?男孩看起來如此鎮定,彷彿等會兒只是要去喝杯咖啡般輕鬆。 「你在寫什麼呢?」她難掩好奇地問。 「遺書。」少年頭也不抬地回話,落下最後一筆,折好信紙。 「喔,親愛的!我們的史蒂芬醫生可是心臟科權威,你應該要有信心。」 「我閱讀過相關書籍,知道存活率跟排斥率的多與寡。」少年依舊面帶笑容,「這只是以防萬一。」 桌面上有兩封信,意思是有兩封遺書。 護士將床降平,醫生剛好抵達,他們推著病床,前往手術室。今晚在威斯康星州有場意外,造成一名騎士腦死,這名騎士的器官,有三個州的七個病患在等著。 少年是其中之一。 「可以交給你保管嗎?」少年把信遞給護士。 「我?」她有點訝異,但還是收下,「沒有問題。兩封信,一封給你的家人,另一封……」給家人那封信寫的是英文。 「我的妻子。」少年說到妻子時,臉上泛出甜蜜的笑靨。 哇!圍繞著病床的人見到少年的神情,不由得感染到一種幸福,少年笑彎雙眼,上揚著嘴角,彷彿女孩就在眼前似的。 「你不是才十八歲嗎?」醫生驚訝,「你已經結婚了?」 「嗯。」少年露出住院以來從未有的笑容風采。 「誰是那個幸運女孩?」大家一起露出微笑,「看你一臉幸福樣。」 「我才剛分手,就被一個十八歲的小子刺激到。」實習醫生跟在後頭,裝出一臉可憐樣。 醫生們開始聊天、調侃著,氣氛一片融洽。 少年望著移動的天花板,腦海裡浮出杜玫兒甜甜的笑容。 玫兒一定很恨他吧?因為大多時間他幾乎對她不聞不問,彷彿當她不存在一般。 他的身體狀況時好時壞,卻沒有糟到無法跟她聯繫的地步,他是刻意的、存心地忽視她。 因為他每天都在跟死神搏鬥,是今日躺下,就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日陽光的人哪! 一個沒有明天的人,有什麼資格讓一個健康的女孩等他? 到了美國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甚至以醫院為家,每次的發病,他都覺得他的時候到了。看著爸爸媽媽心急如焚,瞧著他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的神情,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是個累贅。 遙遠的另一端,有個女孩也在擔心他,他不能讓她也遭受那種痛苦。 心臟比想像中難等,他不時遇見隔壁病房有腦死的病人,看著爸媽去求對方家屬捐贈器官,然後被羞辱、被追打著離開病房;也常見到比他先得到心臟的病患歡天喜地的全家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然後手術後排斥嚴重,沒兩天就往生了。 醫生說,他脆弱的心臟已經無法負擔他成長的身體,如果再不盡速移植,只怕他捱不過十九歲。 苦等不到心臟,他意識到自己一隻腳已經踏進棺材,不該再讓玫兒等他。所以清醒時,他會忍著思念,不跟玫兒聯繫,只是看著她的照片靜靜度過還能呼吸的每一天。 他要爸媽答應他,不讓玫兒跟他們一樣承受這種悲傷的沉重壓力、承受那種隨時會失去他的痛苦,所以不能對玫兒提起他的病情,也不要提起他好想她。 爺爺奶奶生病的消息傳來時,他緊張地想要立刻回國,結果由於情緒過度激動,當晚就發病,再次進入手術房,又在胸前劃上一刀。 醒來時,爺爺奶奶往生的噩耗便已傳來。 想哭但不能痛哭的感覺是什麼?他深深地體會到。若激動大哭,他立刻被注射鎮定劑,只能虛弱地躺在床上,含淚無聲想他最親愛的爺爺奶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