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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董妮    


  楔子

  找人、找事、找東西、找麻煩,沒有我們找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

  這是第一徵信社掛在門口的招牌,頭一回看到它的人都會鄙視地瞪上兩眼,口氣這麼大也不怕噎死。

  曾經,洪虹也認為這裡不該叫徵信社,應該叫做牛皮社才對,盡瞎吹。

  但當這間只有兩名員工的徵信社找到她委託了四、五間徵信社也找不到的人時,她終於相信了第一徵信社的能力。

  尤其她委託的目標,喬紹均,她的男朋友,差一點點成為她的未婚夫,一年前,他是個白皙俊秀、可以用「白馬王子」四個字來形容的男人。

  現在他剃了個三分頭,曬出一身古銅色的肌膚,雙頰、下巴佈滿鬍渣,曾經儒雅的臉部線條也被整型手術變成了粗獷的稜角,整個人一百八十度大變臉,若非那雙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始終未改,她也認不出他來。

  難怪那些號稱一流的徵信社找不到她委託的目標,喬紹均已經完全變了副模樣嘛!

  現在喬紹均就坐在洪虹面前,兩旁站的是徵信社的兩名成員——頂著兩個黑眼圈,不停打哈欠的柳懾;和桃花眼亂眨,媚眼飛不停的鄭士衷。洪虹請他們幫忙監視喬紹均,以免他再逃走。

  洪虹看著喬紹均,瞧見他眼底的痛苦和悲傷。她很疑惑,曾經他們非常相愛,互許終身,他曾許諾過,只要她熬過心臟手術,成功地從死神手中逃回來,他會娶她為妻,愛她一生一世。

  可是她努力活了下來,得到的卻是他逃跑的消息。

  他後悔了嗎?不想受到婚姻束縛,畏於承擔責任?那他應該告訴她啊!愛情要兩相情願,強逼不得,她又不會硬拖他進禮堂,他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躲她?

  她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喬紹均,他一直閃躲她的目光,甚至根本不看她。

  自從手術成功後,她已經有段時間沒嘗到這種氣悶、揪心的感覺了。

  吸吸鼻子,她強忍住就要溢出眼眶的淚。「為了躲我,你真是費盡心思啊!竟然還去整型……我也不想逼你,但是,你總該給我一個理由吧?為什麼?我做手術前你明明答應過,只要我活下來,當我睜開眼第一個看到的一定會是你,可你……你一走了之,沒有留下半點訊息,搬家、換電話,甚至去整容,做這麼多事就為了躲我,到底是為什麼?」

  喬紹均低下頭,用力咬住唇,一聲不吭。

  「你回答我啊!」她快哭出來了。「你跟我求婚,我答應了,因為是你,我才肯做這樣的諾言,你就算不想接受,也該給我一個理由是不?」

  他沉默依舊。

  「你為什麼不說話?」淚再也忍不住落下,她抽噎著。「哪怕你想要分手,只要你說出來,我就接受;可你總要開口啊!你不能放我一個人去猜、去想、去疑惑,我受不了,我會死的。」

  他咬著牙,用力到牙齦都咬出血了,卻是一個字都沒吐出口。

  「喬紹均,你難道連一句『我們分手吧』都無法當面對我說?」她用力一拍桌子,才站起來,又頭昏眼花地倒回椅子上。

  「小虹……」他著急的想要扶她,卻被她一手揮掉。

  「你如果不能對我說出那句『我們分手吧』,就不要管我死活!」她手捂著胸口,氣喘吁吁。

  「我……」喬紹均遲疑了好久,才從嘶啞的嗓子裡磨出一段話。「我不知道能說什麼,你不明白……其實,你現在的父母是你的養父母,而我……我才是你的親生父親,我們……」

  這是一段錯誤的愛,偏偏他發現這件事時他們已經愛得很深很深,幾乎論及婚嫁,他該怎麼辦?告訴洪虹這件事嗎?

  他說不出口,他這輩子不曾信任過誰,唯一進駐他的心的只有洪虹,他以為他們可以攜手共度一生,但誰想得到,十八歲的一場酒醉會造成日後一連串悲劇?

  他只能躲,不停不停地逃,卻又因難耐相思,隔個幾天,就非見她一面不可。

  於是他整容換了一張臉,偷偷摸摸地在她身邊徘徊,日復一日,在道德與思念中飽受折磨。

  「不可能。」她不相信。「我從來沒聽我父母提過這件事,你怎麼可能會是我爸爸?」

  他撇開頭,眼角有著水光在閃爍,過往的一切苦痛,緩緩磨出他乾裂的唇……

  第一章

  「小虹。」伴隨著一陣咳嗽,一個柔軟中帶著堅韌的聲音從醫院大廳一路喚過來。「小虹,你在哪裡?小虹……」

  「媽,我在這兒。」醫院前庭的牆角轉出一抹窈窕身影,個兒不高,也就一百六十公分,鵝蛋臉,小巧的鼻子,十七、八歲模樣,本是青春年華,卻讓兩頰的蒼白破壞了大好朝氣。

  洪虹左手握著一條紅繩,上頭綁了顆米老鼠氣球,右手高高地舉起,對著媽媽笑。

  「跑出來也不說一聲。」洪母急急地跑到女兒身邊,手上的大衣趕緊披上女兒肩膀。「外頭風大,快穿上外套,小心再犯病。」

  洪虹笑出了兩點淺淺梨渦,一顆小虎牙,襯得那張娃娃臉更是天真無邪。

  「那邊的便利商店在做促銷,發氣球呢!全部不用錢,所以我來拿一顆。」她說著,給母親順順背。

  「媽,反正輪到我檢查還要一段時間,你要不要也去家醫科掛一下號?看你咳嗽快半個月了也沒好。」

  「唉呀,我這是老毛病了,回家煎個九層塔蛋吃了就沒事啦!不用看醫生。」洪母最不耐煩吃藥,只信偏方。

  「你陪我做檢查是等,去看醫生也是等,與其在候診室前坐著發呆,不如找點事做,去啦!去掛號,你一天到晚跟我講,有病就要看醫生,千萬不能拖,你自己卻不做,人家要生氣嘍!」

  又是撒嬌,又是耍賴的,洪虹好辛苦地將母親哄進了醫院,拿健保卡掛號看病去。

  洪母一走,洪虹一臉燦笑像春雪見陽,瞬間消融,無影無蹤。

  「累死了。」嘟著嘴,她看一眼手上的氣球。「什麼米老鼠嘛!有夠白癡。」手一鬆,氣球隨風飄走。

  「找點樂子輕鬆一下。」她轉回牆角,走到一隻綠色的大盆栽旁,蹲下身,朝著盆栽底部掏摸兩下,拿出一包涼煙。

  「幸虧沒被人拿走。」

  想來滿醫院也就她這個常客有如此雅興,舉凡樹洞、盆栽、開飲機底部……盡皆藏滿香煙、啤酒、蜜餞等對她的身體而言算是違禁品的東西。

  洪虹打一出生就因為先天性心臟病而跟醫院結下不解之緣,從小就不能跑、不能跳,連太刺激性的食物都不能吃。

  為了她,全家人都成了生機飲食愛好者,嚴格遵守每天九蔬果的規定;並且不准醃的、炸的、烤的、加味精的,可能妨礙身體健康的食物出現在家裡的餐桌上。

  可是有什麼用?長到十八歲,洪虹的身體還是一樣破,平均兩個月要住一次醫院,一住大概就是一個月。

  醫生說得很明白,遺傳性心臟病,藥物只能控制不繼續惡化,要徹底根治唯有一個方法——換心。

  但說得簡單,要做到,也不知要等多久。

  當別的孩子都在外頭玩耍的時候,她只能躺在床上養病;當同學拚盡全力去擠名校窄門,向著自己的夢想飛馳時,她只能在家裡接受函授教育。

  甭說醫生估計她最多只能活二十年,就算她有命活到三十、四十,念完了學士、碩士、博士,然後呢?以她的破爛身體,她能做什麼?世上沒有一個老闆能接受員工三不五時的因病怠工吧?

  她注定成為別人終生的包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在家人面前裝乖一點,百依百順,少給他們添麻煩,至於私底下嘛……一切隨興。

  「人生得意須盡歡……」嘀咕著,她揭開煙盒,倒出一根煙。「既然滿十八了,就要試試煙酒的味道,否則枉來人間走一回。」

  這個世界她沒有看過、聽過、嘗試過的東西太多了,既然她注定短命,何不放開手腳,大膽品味人生?就算閉眼,也沒有遺憾。

  她從牛仔褲口袋裡摸出打火機,正要點火。

  「小妹妹,這是你的氣球嗎?」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她背後響起。

  洪虹回過頭,看到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五官俊美細緻,出色得就像臨江攬照的水仙。

  看著他像水晶又似夜空深邃的眼眸,她不禁呆了。

  美……她知道形容男人不該用「美」這個字,但眼前的男人卻讓她想起電影「王的男人」裡那個叫孔吉的戲子,除了美或媚之外,沒有其他的字眼可以形容他。

  可是眼前的男人又比孔吉多了一股靈秀的氣質,似藍天上的白雲,注定要吸引眾人的目光,引起人想要觸摸的慾望。

  只是這樣的男人可能出現在真實世界中嗎?為什麼她有一種正透過螢光幕看東西的感覺?情不自禁她伸出手想要確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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