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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凌淑芬    


  所有的污濁爭端,一回到那個乾淨的靈魂旁,彷彿都能得到洗滌。只要見到她的笑顏,萬般吵擾也煙消雲散。

  其實在那時,他都不曾與她有任何肌膚相親。

  她就是他的小人兒。他的小女官。無論多少歲,多少年。

  直到那一天。

  對於一個能生生世世、無窮無盡轉世的人而言,死亡其實並沒有很明確的意義。它只是這一世的終點,下一世的起點。

  但死亡之於他的小女官,卻是完完全全的終結。

  當時她三十,他四十六。

  「皇上……」傷痛逾恆的瑤光目眶發紅,跪倒在他腳旁請罪。

  怎麼可能呢?

  片刻前才聽她抿唇笑著,要到梅園裡給他摘幾枝梅,讓他夜裡坐在案前批折時也能聞到梅香。

  他還想著,總算長了些年歲,懂得體貼人了,以前年紀小時就算去摘梅,也只是想拿給御膳房做梅餅,最終都進來她肚子裡。

  不是不久前還見她翩翩的身影在宮裡宮外四處張羅看?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具冰涼的遺體。

  「……摘梅……踩到滑冰……失足……跌入池裡……侍衛來救已是不及……」

  隱隱約約聽到瑤光的哭音,全都成了不連貫的語句。

  他頹然坐在龍座上,雙手掩面。

  在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一個開始。

  有些死亡,它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結束。對生死的傲慢讓他得到了最大的懲罰。

  然後,所有的情緒同時湧來。

  以後再見不到那清麗的笑顏。

  再沒人只須他手一抬,便知道他需要什麼。只是眉眼一對,互視一笑,便讓他心裡感覺無比寧靜。

  那個人已經死了。

  和他自已的死亡不同,她會永永遠遠的離去,消失,不會再回來……

  情慟,緣生,劫生。

  第7章(2)

  當夜,他不理所有人的勸阻,將她的屍首停在自己的寢殿裡。

  瑤光雙目紅腫,詫異地望著他。其實他想過,或許瑤光在那一刻已明白他動了什麼心思,但對「主上」這至高無上的地位不敢冒犯,於是她嚥下所有疑惑,默默回到自已的居所。

  深夜的寢宮中,燭光孤獨閃動,映在牆上的修長身影彷彿凝成了雕像。他不是沒有過貼身女人,但那些女人和她不同。

  在他心頭,她已成為獨一無二。

  那是愛情,一種絕少出現在帝王身上的感情。一動了情,便驚心動魄。

  七星寶盒對應的是每一個獨立個體,盒中儲看引動術法的初代之血,是最為要緊的物事。在血初初滴入寶盒的那一刻,寶盒便只認那一個主人。

  他靜靜拿著鎮有天璇魂魄的寶盒,心中激烈的糾結起伏。

  七星是他的死士,已宣示對他生生世世追隨效忠。他是他們的主子,他不能背棄他們。

  但……

  他轉頭望看床榻上那蒼白寧靜的身影。

  每看一眼,心中的揪痛便漫天蓋地而來,最後甚至讓他痛得以為自己都沒有心了。

  天璇的第一世只有十七,這一世尚且不足七歲。其實真正要說,他記憶中的她甚至有些模糊。

  當時只是見她慧心巧手,忠誠度高,天機算過她的八字,認為和自己相合,可為忠心助力,於是將她收入門下。

  比起其他六人,天權和開陽從第一世起就是他的鐵血將軍,為他爭戰沙場,開疆擴土,居功厥偉;天樞和天機是他的宰相、國師,為他盡心獻策;王衡是他的暗衛首腦,為他收羅情報,防身保安。而瑤光更是明他的心意、不可或缺的貼身女侍。

  這些人都與他共患難過,有如家人一般,但那短命天璇——她只是好在自己的八字而已。

  有另一個他更熟悉的女人,對他來說如生命般重要的女人,正躺在他眼前,再不會起來對他噓寒問暖,端茶說話。

  兩相對比之下,答案似乎很明顯。

  在心念甫動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經有了動作——打開天璇寶盒,將其中的初血倒入一碗洗魂水之中。

  咿——

  冥冥中,他聽見一縷魂魄在散去之時不甘的號叫!

  既然已經動了手,再沒有回轉的餘地。

  他迅速取過天機製成的凝魂燈,點燃了放在她的床頭。澄黃的光線,若是開始聚魂會轉為白色,若是魂飛魄散便維持不變。

  就在他把燈放在她百會穴的當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閃,直刺他心。

  原來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圍徘徊,也不忍離他而去……心頭便是再有一絲絲的疑慮,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淨寶盒,割了她的腕脈,擠了初血進入盒中。

  寶盒感應到血澤的不同,劇烈震動,似乎在強烈抗議。他以符咒硬壓了下去,迫它屈從。

  倘若寶盒已被天璇的原血餵養了好幾世,他還沒把握能夠成功,但是天璇的血只滴入兩次,最初和今世,因此強烈的禁制壓過了寶盒對原主的依戀最終,它苟延殘喘地顫動數下,終於疲憊地投降,接納了新生。

  她原本不是「天璇」,但從這一刻開始,她就是天璇。

  他們會生生世世,永遠相伴。

  「你瘋了嗎?」

  在府中感應到寶盒異變的天機連忙施了穿牆之術,直接殺到他的寢宮來。

  這一世的她為了易於修行,投入女胎。此刻他氣急敗壞,連衣履都未來得及穿妥。

  「你這是逆行天理,會引來天劫的!」天機勃然大怒。

  「我們的存在,早已逆行了天理。」他冷然以對。

  天機緊緊盯看他手中的天璇寶盒,眼神甚至可以說是驚怒恐懼,

  「那不一樣,那不一樣……」她喃喃地道。「你不懂,就因為我們逆了天理,所以更須謹慎行事,如今你毀去天璇的魂魄,轉放入她的,這回引來天劫的……你開門不會有好結果的……不會有好結果的……」

  天機喃喃自語,身影消失在濃霧之後。

  再大的天劫又如何?他傲然想。

  他已征服了天,征服了地,再大的劫數他也像戴帽子一樣的扛下來。

  起碼,當時他是這樣張狂的認為。

  他和其他幾人的永生已經是強行從天理中搶到的契機,這九條命線對於天地運行已經造成巨大的干擾。

  如今他故技重施,斬斷了天璇的命線,重新拉進另一條,終於以天機之能都無法再維持那個恐怖平衡。

  倘若當時他知道,所謂的天劫不會報在他身上,而是報在她的身上,他還會做相同的事嗎?

  南想了無數次,但都沒有答案。

  或許,還是會吧。

  他們後來終於得以相愛,卻不得相守。

  所謂的天劫,就是當他每世一和天璇相纏時,他們的命線糾結,他的命會折斷她的命。

  她注定要死在他懷中,一次又一次。

  為什麼?為什麼劫數不是降生在他身上?

  無數次的痛苦、疑惑,都得不到一個答案。

  於是他們也無數次的轉世,投生,相戀。在他強大的氣機之下,她永遠命若游絲,最後橫死。一次又一次。

  終於,她累了。

  他永遠記得她求他放手的那一刻。

  為什麼當初那樣辛苦,寧可毀天逆地也要求來的緣分,最後還是得這麼痛的放開?

  倘若求得人是瑤光,是天機,或是他早已反目的妻子,他都可以不理不看,但求的人是她。

  所有的強求彷彿成為一則笑話,到頭來他依然什麼都握不住。

  最後他忍痛放了手。

  但在一起是痛,放了手也痛。

  把她的魂魄從七星中割出之後,她終於可以投生當個健健康康的人,過一個快快樂樂的生活,只是不再有他。

  有時他們會生在同一世,有時錯開。即使人海茫茫,他總認得出她的魂魄,而她已再不記得他……

  四百多年了。四百年的無法相見、相守。

  他相見她。他想再和她相聚一次,不計一切代價。如果天劫催動,倒行逆施的人是他,要罰就罰他吧!

  「現在的情況,和一千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天機的嗓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

  南定定盯住祭壇上的人兒。眼前恍惚是千百年前,一模一樣的場景。

  在他的龍榻上,她蒼白冰冷,了無氣息。

  「將我的魂魄還諸天地,」他淡談地道。「這一世結束後,煙消雲散,再也沒有什麼逆天行道,再也沒有什麼天劫懲罰。這,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他說得可真輕描淡寫,天機惱恨地想。

  「你以為一切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嗎?沒這麼容易。」她袍袖一揮。「出去吧!我要行法了。

  「你想怎麼做?」南抬頭看向她。

  「你們的天劫,我暫時還沒想到解決,但鎮住你們的命線一段時間的本事我還有。」我轉過身,自顧自去拿牆上的幾樣法器。「穿魂釘雖然穿不了她的魂,釘久了難保不會精神錯亂,你若喜歡抱一個瘋娘子在身邊,那也由得你。」

  南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他的這個小弟……或小妹,不是什麼軟心腸的善男信女。就因為看過太多人世變遷,她的心早已硬如鐵石。唯一的例外,是對他們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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