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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杜默雨 莫離青笑著接過長衫,轉身便走,繞過長廊,走出院子的月洞門。 竇雲霓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就在他消失在黑夜的那一瞬間,她心情突地一沉,有如墜入黑暗,繼而浮起一種空空的感覺;月洞門空空的,星夜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她不是沒送行過,爹和作坊裡的管事叔叔伯伯們常得出門談生意或送貨,她讓離青哥哥陪伴到碼頭看船遠行,又叫又跳地祝他們一路順風。 可今天她送的是離青哥哥,身邊再無人陪伴。 夜風吹進廊下,她打個哆嗦,交抱兩臂,趕緊進房。 還是夏夜,不甘寂寞的青蛙尚且叫個不停,她怎就覺得冷了呢? 第3章(1) 竇夫人細嚼慢咽,微笑點頭;雲霓坐在她身邊,默默低頭吃飯。 雲霓她爹在家招待客人。向來是男人們的宴席,除非客商帶有女眷,這才會請她陪同說話,但也不會叫捧在掌心的寶貝女兒出面應酬。 這位白顥然白公子就是雲霓她爹看中的乘龍快婿? 只見雲霓捧了碗,拿筷子夾個兩三粒米飯吞下去,碗筷放下,又垂了眼,呆呆地看自己仍然滿滿一碗的白米飯。 竇夫人明白,雲霓不是見到陌生男子感到害羞,而是食不知味。 「打從竇家窯開窯,燒的都是鍋碗瓢盆,一直走不出沿江一帶的城鎮,如今有了我們雲霓的好手藝,陸續有外地客商過來買瓷,實在教我們作坊忙不過來啊。」竇我陶笑著抱怨,頗有自豪的語氣。 「天下白瓷在吳山,吳山白瓷在竇家。」白顥然拿起他的白瓷豌,轉了半圈再放下。「依小侄淺見,目前竇家窯剛打出名號,應要趁勝追擊,多燒製生產,再找個門通路廣的商營銷售出去,讓世人知道吳山瓷的好,這樣便能很快抬高竇家窯的名聲和價格了。」 「顥然賢侄果然有方法!哎,我年紀大,一輩子又只做些小門面的生意,也是時候找個有眼光的後輩幫忙了。雲霓她娘,你說是也不是?」 「白公子年輕有為,給我們長了見聞。」竇夫人問道:「還不知道白家商行是否做過瓷器生意?」 「家父早年跟上鄭和下西洋的商機,將波斯帶回來的蘇麻離青批給幾個大窯,也幫他們將瓷器賣給船隊帶到南洋去。」 竇雲霓聽到她擱在心裡的名字,抬起頭來,身子往前靠向桌沿。 白顥然注意到她的反應,頗為驚訝那瞬間變得容光煥發的稚氣臉蛋。 「可階現在朝廷不派船出海了。」他繼續道:「瓷商也有了自己的貿易通路,白家商行便不再做官府的瓷器生意。」 「朝廷不會派船了,找不到建文皇帝,就不找了唄。」嬌嗓開了口。 「雲霓你話不能亂講啊!」竇我陶一張臉轉成青瓷色。 「這事全天下都知道呀:永樂爺爺死十幾年了,不是秘密了。」 「竇小姐不出吳山鎮,能知天下事,在下佩服。」白顥然微笑道。 「都是離青哥哥跟我說的。」 「哦?聽聞小姐有一位青梅竹馬的兄長,就是這位哥哥?」 「是的。」竇雲霓說得更加起勁。「他還說呀,永樂爺爺的皇位雖是搶來的,可他開創了盛世;宣德是愛鬥蟋蟀,倒也能守成。所以永、宣以來,國富民強,行有餘力,自然重視瓷器的生產,可惜現在小皇帝不懂事,身邊也沒有輔佐的能臣,看這幾年不再派官員監督官窯就知道了。」 「雲霓啊!」竇我陶無力地攤在椅上,臉色這會兒變成白瓷了。 「他很有見地。」白顥然點頭,又道:「但也有可能是朝廷打算撤換目前的官窯,這才不再派員監督;更有可能正在各地尋找更好的窯坊作為新的官窯。」 「是啊!」竇我陶不勝戚慨地道:「瞧人家得了御旨,就能大方地在瓷器上落個款,『永樂年制』、『大明宜德年制』,我總想著,什麼時候朝廷看上竇家窯,也讓我們燒個『大明正統年制』的字樣。」 「變成官窯不好,只燒給皇帝一家人用,多乏味。」竇雲霓道。 「又是莫離青跟你說的?」竇我陶吹鬍子瞪眼。 「爹,我也這麼認為呀。你要燒皇帝用的東西,就得描龍畫鳳、什麼飛天麒麟神獸這種沒見過的怪物,我畫起來就是不踏實。」 「那是吉祥神物!就算不是燒給皇宮用,尋常人家也喜歡買來擺在廳裡彰顯富貴氣派,你就別老跟離青畫些雞鴨魚肉了。」 「不同的青花圖形,自有不同的喜好。竇老爺,小侄敬際一杯茶。」白顥然舉杯,喝了一口,再轉頭微笑道:「看來小姐喜歡照著實物描青花,之前我看過竇家窯的嬰戲圖花瓶,也是出自小姐之手了?」 「是不是有個小娃娃追著一隻小狗跑?」竇雲霓見客人點頭,語氣變得興奮。「是呀!那是天球哥他家的小墩子,才剛學走路,離青哥哥跟他玩了一天,我就在旁邊摹了幾百幅小墩子的姿態,現在畫出來的也不過其中幾種。」 「雲霓,不如這樣。」竇我陶趁機道:「明天帶你白大哥過去作坊,讓他瞧瞧你的圖樣,順便看你的捏泥活兒。」 「好啊!」竇雲霓大方應允。爹常常帶客人去看她作瓷,順便自誇幾句,她已習以為常。「可不曉得離青哥哥幫我收到哪個抽屜裡去了,我得找一找。這位公子你明天晚點再來……咦!你怎麼稱呼呢?」 竇我陶差點從椅子跌下去,聊了這麼久,雲霓竟不放在心上! 「在下白顥然。天白顥顥,然也。」白顥然從容自在,俊臉帶笑。「家住洪城,世代經商。」 「啥?」竇雲霓聽到第二句就呆了。「什麼然也?」 「顥乃左邊一個良辰美景的景,右邊一個書本冊頁的頁。」 「這樣寫呀……」竇雲霓邊聽邊拿指頭在桌上寫著。 「老爺,莊管事他們回來了。」阿貴從外頭跑進來稟告。 「哇!」竇雲霓抬起頭來,喜形於色,兩隻大眼明晃晃的。 「我這裡有客人,叫他先回家,有事明天再過來說。」竇我陶道。 「是。」阿貴看到小姐期盼的眼神,立刻會意,又道:「還有,莫少爺在大廳等候老爺,說是有石大爺的禮物……」 「去去!」竇我陶不耐煩地擺手。「都說有貴客了,叫他等著。」 「離青哥哥回來了!」竇雲霓再也坐不住,跳起來就往外跑。 「雲霓,還在吃飯啊!」 竇我陶的呼喚哪能阻止女兒的腳步,趴啦趴啦幾步,人就不見了。 「呵呵,顥然賢侄不要見怪。」他抹了汗。「雲霓她孩子心性,聽到有禮物就急著去瞧了。」 「白公子,繼續吃飯。」竇夫人招呼道。 「竇老爺,竇夫人,請用。」白顥然從善如流。 看來小姑娘天真活潑,很有趣!不過呢,她言必提及的離青哥哥,恐怕是個不可忽視的強勁對手,更是引起他的興趣了。 「離青哥哥!」 竇雲霓衝進大廳,一見到那朝思暮想的身影,想也不想就投了過去。 「啊!」莫離青正低頭整理幾個盒子,被她撞得措手不及。 「我好想你!」小手伸出,緊緊抱住他,臉蛋也埋進了他的懷裡。 「雲霓……」莫離青僵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好一會兒,他才能尋回乾澀的聲音。「大姑娘了,還找哥哥哄?給人見到會笑話的。」 「離青哥哥總是這麼暖和。」她哪管會不會讓人見到,小臉蛋還是在他陶前蹭著,不肯放開這自幼熟悉的感覺。 「來,雲霓,瞧我帶什麼給你了。」他不著痕跡地按住她的肩膀,輕輕推了開來,再走出兩步,打開桌上的一個盒子。 竇雲霓一雙明眸大眼始終不離他,見他略為慌亂的動作,便打從心底偷偷地笑了。 明明他也是很歡喜見到她的,剛才偎著他的胸膛,就聽到好急、好強的心跳,可他就是要裝作很冷靜的模樣,騙她年幼無知呀。 「你給我什麼呀?」她跳到他身邊,扯了他的袖子。 「這是德化窯的瓷仙,福祿壽三星。」 「哇!德化窯的瓷雕是出了名的,我得來參詳參詳人家的功夫。」她拿起笑呵呵捧桃執杖的白鬍子壽星。「要不是爹說做瓷仙不實用,不好賣,我倒喜歡捏泥人,燒瓷仙呢。」 「還有,這是仿宋代哥窯的膽瓶。」他打開另一隻小盒。 「哇哈!金絲鐵線,紫口鐵足。」她放下瓷仙,拿起手掌見方的小膽瓶,察看哥窯密佈裂紋的燒製特徵。「我也來仿仿看,聽說燒好後幾年,還可以聽到炸裂的聲音,讓這釉面的紋路變得更密、更多呢。」 「你可不要半夜聽到炸瓶。給嚇到了。」 「我嚇到哭著去找你,你會不會以為是女鬼夜哭,不敢開門呀?」 「童言無忌,說渾話!」莫離青終於露出明朗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