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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樓雨晴 「啊——」 診療室傳來一聲淒厲哀號。 「喔,Shit!你這個無照行醫的臭庸醫,輕一點啦,會痛、痛、痛、痛、痛啊——」最後的尾音帶著顫抖,有人不顧形象,連粗話都飆出來了。 「姑娘,看清楚後面那一張。」他可是有掛牌執業的,以上不實指控,他可以告她誹謗喔! 范如琛在外頭聽見,忍不住掀開隔在診療室的布簾。「你還好吧?」 她整個人攤在診療床上,要死不活的樣子,眼角還掛著兩滴淚珠,腳踝腫的程度超乎他預期,看起來很可憐。 「先生,你不用同情她。女孩家不安安分分在家裡繡花,老和阿生那些人混在一起,活該要討皮肉痛。你聽過有女孩子和男人玩鬥牛,籃球打到手扭到,來這裡貼了一個多月的藥膏,還沾沾自喜說她打贏了嗎?」 「靠!我就知道你是在公報私仇。」八百年前的事還這麼記恨,生哥來的時候就沒見他這樣碎碎念,推拿手勁粗魯得很有惡整嫌疑。 「是嗎?看不出來你這麼強。」纖細的腰身,明明在他扶持下不盈一握,卻有不輸男子的堅強與毅力嗎? 「何止強?她專科時期學跆拳道,來這裡報到的次數才多咧!就搞不懂她一個女孩子,安安分分躲在男人背後讓人保護不是很好?」 「喂,老頭,你男尊女卑的意識很強烈喔!要是我的另一半走斯文書生的氣質路線,我自己夠堅強,也可以順便保護他,這樣多好!」 老醫生包紮的手一頓,不著痕跡瞥了後頭的書生型美男,淡淡說了一句:「原來如此。難怪和阿生混了這麼多年,混不出個名堂來。」她愛的根本就是後面那一款氣質路線的。 「……」她莫名心虛。「不跟你說了!」 抽回包紮好的腳,范如琛立刻上前攙扶。 「抱歉。」走出診所,他率先冒出這一句。「害你傷勢加重。還有,謝謝你。」要不是她出手幫忙,琤琤勢必會受到傷害,可是卻連累她腳傷加重,他相當過意不去。 「唉喲,那沒什麼啦,又不是不認識。可以一連遇到那麼多次,你不覺得很有緣嗎?」 他步伐一頓。「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唔……有一段時間了。」她含糊其詞,他卻奇異地看穿—— 第一天。 是嗎?在他踏入「午後」的第一天,她就認出來了? 「你說的沒錯,那個品牌真的不太好穿。」他突然說。 「噗、咳咳咳!」她嗆到。不是吧?他真的去穿? 「我後來問了,她真的不太喜歡。」范如琛補上一句。 「這樣啊……」她幹幹地擠出聲音,下知所云地接口:「那你可以參考我用的品牌,還滿耐穿的,舒適度不錯,而且不管動作再粗魯都不必擔心胸型外擴——」停停停!她又在發什麼神經?嫌自己幹過的蠢事還不夠經典嗎? 他表情有一絲古怪,似乎在忍笑。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確實有。她不太懂得表達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參考了你的選擇。」 專櫃的銷售小姐只在乎業績,陪著琤琤去,也只能買到合適的尺寸,她不喜歡,他若不問,她也不會主動表達。她畢竟不是小女孩了,很多事情,就算是親如手足,他終究是個男人,不方便、也不瞭解,難以周全地照料到。 「你設想得很周到。可是……我在想,她也不能一直這樣事事仰賴你,雖然你可能不介意啦,但是這樣對你和她都不好,你有沒有想過,要讓她去看一下醫生?我認識幾個不錯的醫生,說不定——」 他煞住步伐,錯愕地瞪著她。 「你不要誤會,我沒其他的意思,只是覺得、覺得……」她洩氣地打住。「算了,你當我沒說。」笨蛋岳姍姍,那麼雞婆幹麼! 他一直沒吭聲,沈然的面容不透一絲情緒,可是,她仍不難由他渾身緊繃的防備姿態看出端倪。 不管她的出發點再好,對方都會覺得被冒犯吧?看來,她是說了讓人反感的話了…… 「你女朋友很漂亮,看得出來……你真的很愛她。」她澀澀地說。 女朋友? 她低著頭,盯住腳踝捆成一團的白色肉粽,沒留意到他眼中的愕然。 范如琛垂眸凝視。 只要不是瞎子,都不難看穿她臉上淡淡的失落。 他啟唇,又再度緊閉,選擇了沈默。 「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范如琛停步,目光由前方淡紫色的咖啡廳招牌,栘到她臉上,輕點一下頭。 「再見。」 「你——下禮拜會來嗎?」 「再看看。」他不置可否。 離去前,他又看了那行淡紫色的字體一眼。 這塊招牌,以白色為底,淡淡的紫籐花圍繞,襯著行書體勾勒出的店名,雅致而不俗,他看了半年之久,已經很熟悉了。 他淺淺微笑,邁開步伐。 那天之後,他沒再來過。 週六午後,三號桌始終是空桌,預約的牌子,一次都沒有拿下來過。 她不是一個擅於隱藏情緒的人,這點自知之明她有,一旦對誰有好感,很難瞞過他人,愛恨分明,不懂迂迴,孫沁妍甚至是一眼就看穿了。 她想,或許他也察覺到了什麼吧! 那是岳姍姍第一次,領受到這個男人的拒絕。 第3章 嗆人的酒味鑽進鼻間,沈重的身軀壓在他身上,他想抗議,卻動彈不得,映入眼簾的,是對方貪婪淫慾的目光。也許是嗆人的酒氣、也許是臉上轟來的掌力,令他腦袋暈眩。 「走……開……」 他以為自己用盡了全力,喊出來的聲音卻細如蚊蚋,手腳彷彿不是自己的,怎麼也使不上力,粗魯的啃吱、身上游移的手掌、在在令他反胃作嘔。 能不能……誰來幫他推開這個人?他快不能呼吸了。 好想吐…… 「大哥……琤琤……」 世上,僅存的信賴、僅存的依戀,就剩他們了。 幫我…… 「琤琤!」由無邊夢魘中掙脫,他用力睜開了眼。 有一瞬間,空洞茫然得無法辨識身在何處,害怕自己仍身處在六年前那個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夜,其實從來沒有逃脫過…… 他坐起身,大口大口、貪婪地吸取新鮮空氣。 沒有人,寂靜的房裡,只有他,他逃脫了—— 范如琛鬆懈下來,將臉埋入掌心。 逃開了,那男人成了一具屍體,再也傷害不了他,妹妹那雙小小地、連看到蟑螂都不敢拿拖鞋打的細嫩雙手,卻不可思議地舉起酒瓶,砸得那個人頭破血流。 一直到現在,他都還不敢相信,她是哪來的勇氣。 他痛苦地閉上眼,不願回想,那一幕畫面卻早已深鏤在腦海,抹不去。 小妹縮在角落,動也不動,眼神空洞地看著那個人的血,一直流、一直流……蜿蜒成一條河,他除了緊緊抱住她,空白的腦海已經無法再思考更多。 那時,他真的很怕,怕那個人會突然爬起來,撲向他們…… 然而,那個人沒再起來過。 他平安了——以妹妹雙手染血為代價,換來了平安。 在那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夜裡睡不好,總是從惡夢中驚醒,而小妹夜裡總是不睡,蹲踞在他房門…… 他抬起頭,拭去冷汗。桌上的香氛精油已燃盡,仍是無法換得他一夜無夢的好眠。 聽見外頭傳來細微聲響,他掀開被子,下床察看。 開了門,見妹妹深夜不睡,抱膝蜷坐在他房門邊。 「琤琤?」 她仰眸,眼神帶著一抹惶惑望向他。 她是不是……聽見了他困鎖於夢魘中的呼喚? 她與他一樣,始終無法完全掙脫那一夜的恐懼,有時夜裡醒來,無法肯定他們是不是真的熬過來了,總是跑到他房門前坐著、守著,以為那個男人下一刻便會回來傷害他…… 眼眶一陣熱,他蹲身,用力抱緊妹妹。「沒事了,琤琤,二哥不用你保護了,你放心地睡……」 她不肯定地看看他,摸摸他眼角的淚。 「對不起,琤琤,對不起……」如果早知道,要以兄長、小妹的人生為代價,他不會喊出那個名字、不會希望他們來救他,受再大的屈辱都不會…… 女孩無法理解他的痛苦,只聽到他的保證——沒事了。 二哥沒事了,所以,她可以安心睡。 閉上眼睛,在他懷中調整舒適的角度,打了個呵欠,困了。 范如琛抱起她,將她送回房,安置在舒適的枕被間,長指輕撫過她平穩的睡容,輕喃:「謝謝你,琤琤。未來的人生,換我守護你。」 不計代價。 為他做的,直到今日,琤琤都沒有後悔過,同樣地,曾經為她犧牲、付出的,他也不曾猶豫、不曾後悔。 就算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這麼做。 即使賠上尊嚴、賠上人生、賠上……一切。 移開目光,瞥見妹妹擱在床邊小几的畫冊,那是她平日隨手塗鴉、紀錄生活、心情的方式,他順手取來翻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