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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林如是    


  「為什麼?」美麗濃長睫毛眨了眨。

  「我能力不足。」濃長的睫毛下,表情多姿的大眼可惜地顯得有些混濁,像似習慣夜生活的節奏,久了也掩上夜的混沌。何紀川輕笑一下,輕悄移開目光。

  不經意就會看望著對方的眸眼,下意識在追尋一片似曾相識的汪洋。多少眸子波光瀲灩,卻看不到那種遼遠深邃。他覺得自己這幾乎成了壞習慣,看見多嬌的女子,識與不識,下意識總會盯著那眸眼。

  「你太謙虛了。」風情多嬌的眼眨了眨。「就當作是朋友問的請教也不行嗎?」

  何紀川微笑不語。手機適時響起來,他望一眼,然後按掉電話,說:

  「不好意思,我有點事,必須先走了。」

  兄弟的面子也給了,也捧場地陪坐了許久,王建不多嚕嗦,只嘀咕一句:「早知道就應該先將你的手機沒收了。」

  大家當是俏皮話,笑起來。何紀川也笑說:「你們開心玩吧,那我就先走了。」

  朝女士們禮貌點個頭,便起身離開。

  雖然小溪流有小溪流的美、河湖有河湖的風光,可見過了太平洋的遼闊,哪還忘得了那種遼遠深邃。至少,他不能夠。

  這是一種偏執。他知道。

  可知道歸知道,就是忘不了那雙有著遼遠眼神的眼。那雙深棕色的眼睛。憂鬱了一些。帶著汪洋般的遼遠無邊……

  ☆ ☆ ☆ ☆ ☆ ☆ ☆ ☆ ☆ ☆ ☆ ☆ ☆ ☆

  潔白晶瑩的盤子上的奶油蛋糕,塗了一層層肥厚的奶油,點綴幾粒切半的草莓;冒著熱煙的咖啡中,加了三大匙的白糖及牛奶。一旁光是看著,便覺得甜得讓人牙齒發酸。

  「玉霞小姐,妳這樣吃,不怕發胖嗎?才做完運動,又剛逛了街,身體吸收力正好,妳吃這些東西,熱量這麼高,脂肪很快都吸收進去。」三、四個三四十歲前中年期的女人聚在一起,除了逛街就是吃,還真應中那對女人先入為主的偏見模套裡。

  說三、四個,因為除了三十初頭結婚沒多久的邵婉君,袁紹玲與朱玉霞一個三十好幾很多,一個四十多,小孩都已經上幼稚園跟小學,就只有江明珠未婚,二十六快二十七,差不多要逼近三十了,她不知道該算自己是「一個」或「半個」「前中年期」的女人。

  「不怕,能吃就是福。下次上中心時,再賣力運動一些就是。」豐滿福態的朱玉霞相當樂觀。女人的口腹之慾等同男人的色性之欲,一種難以控制的衝動,總是迫切當下滿足了再說。

  「前兩天妳才信誓旦旦說要減肥,還要拉我去報名參加瘦身課程!這樣吃,報一百個課程也沒用。」開始朝「師奶」體型發展的袁紹玲看著搖頭。

  兩個人都生過孩子,又養尊處優,一不稍加注意,身材就開始變形。一方面為了塑身減肥,一方面打發時間,再一方面現在運動健身風潮正好流行,便加入某家健身韻律中心會員,跳跳操、做做運動。

  「瘦身?不是瑜珈課程嗎?」在健身韻律中心認識她們不過兩個月,就能這樣結伴逛街喝咖啡,江明珠漸漸覺得一種所謂的生活的可能性。

  她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與三四十歲的家庭主婦一起逛街喝咖啡。邵婉君這類型她是熟的,跟她差不多年紀或大她幾歲,一直在職場工作,結婚後也沒放棄工作,注意飲食與身材的保養、以及休閒生活的安排,小資型的職業女性。

  「那個啊,不去了。上完課,我兒子都快放學了,趕不及去接他,時間不搭。」朱玉霞揮個手,挖了一大匙奶油蛋糕塞進嘴裡。

  江明珠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敢多看,移開目光。邵婉君笑看她一眼,優雅地喝了一口不加糖、不加牛奶,只加一點奶精的咖啡。

  「玉霞小姐,拜託妳,節制一點,我看著都不行了。」江明珠半開玩笑。年屆中年,開始被叫「女士」,朱玉霞每每忿忿不平,她便玩笑似地,老喊她「玉霞小姐」。

  「要不,妳幫我吃一點好了。」朱玉霞乾脆切了一大半給她。

  江明珠猶豫一下,搖頭將蛋糕推回去。「還是妳自己吃好了。」

  她現在胃差了很多,吃多吃脹了便容易胃痛。雖然吃完東西不會再想嘔吐,但她一直小心翼翼,十分節制。

  「明珠,妳別老是對玉霞姐危言聳聽,她自己知道該怎麼做。有慾望不滿足是很痛苦的。」

  「說得好。除了男人、家庭、孩子,女人最大的樂趣便是吃跟逛街購物。整天在家裡辛辛苦苦的,這點樂趣都剝奪了,那還有什麼意思。」袁紹玲接口附和。

  「所以妳跟玉霞姐剛剛逛街時便拚命買、拚命『瞎拼』。」邵婉君又笑,目光掃過兩人堆在桌下的幾袋戰利品。

  每次逛街兩人都買一大堆。環境優渥、老公會賺錢,也難怪。江明珠每每看著,也不禁大為佩服。她們那樣買,好像不要錢似,一件幾仟上萬的衣服,一點都不心疼。

  「我老公會賺錢,我不幫他花,誰花啊。」

  「沒錯。」朱玉霞點頭附和。「你不幫老公花錢,窮挨著,這個也省、那個也捨不得,當心到最後,哪個女人幫妳花了。」放下咬在嘴裡的叉子,一臉起勁,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對邵婉君與江明珠諄諄勸告——應該說說教:

  「男人啊,那顆心就是花,不好看管,所以就要看緊他們的錢袋。婉君,妳結婚沒多久,小兩口恩恩愛愛,覺得沒什麼好計較對不對?告訴妳——明珠,妳也聽好,男人啊——」搖了搖頭。「天下烏鴉一般黑。別想和男人同甘共苦,他們就是喜新厭舊,總想著更年輕的。妳為他想,為了省二十塊錢,不吃牛肉麵吃湯麵,結果,妳當著黃臉婆,他卻替年輕的女孩一出手買了幾萬的名牌。簡直嘔死妳!」

  那口氣倒似有幾分「切膚之痛」,不只是「未雨綢繆」的教誨,江明珠與邵婉君互望一眼,不好追問。

  「沒錯,沒錯。」袁紹玲猛點頭。「女人啊,千萬別被愛情沖昏頭了,什麼都不計較。告訴妳們,吃苦耐勞不是美德,當個黃臉婆也不是賢慧體貼,只是被丟得更快更徹底。妳在家裡吃苦耐勞發揮美德,可結果,妳男人跑到外頭跟年紀差一大把的年輕女孩說妳不瞭解他了,跟年輕女孩互相瞭解去。什麼愛情啊,都是有條件的!哼!」長篇大論一番教誨,然後不屑地打鼻子噴口氣。

  「紹玲姐,妳也別說得那麼恐怖好不好。」邵婉君結婚沒多久,還處在後蜜月期的甜蜜尾巴中,那些話簡直如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來。

  「只是教妳們精明一點,別傻里傻氣的。告訴妳,把自己打扮好,保持年輕漂亮,老公就跑不掉。」

  江明珠抿抿嘴,忍著沒笑出來。

  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突然想發笑。她發現,這種事到最後都有一種幾乎近乎黑色幽默的潛質,好像放聲哭到傷心處,時而竟變調如在笑一般,那種詭異諷刺的幽默。

  慢慢的,她也明白,愛情什麼的,一個人憑什麼對另一個人完全的死心塌地、至死不變?光說愛情太牽強。然後,她想,愛情什麼的,不是無條件的。我們總說因為愛,不計較一切,其實下意識裡,構成愛情的條件,或外形或物質,或抽像或具象,都隱在那裡,概括叫作「感覺」。所以,我們總說愛情是無條件的,只是憑「感覺」。可那所謂「感覺」,不過我們隱在下意識裡或有形或無形的條件。

  這是愛情本身的真相。

  「就是說嘛。現在這社會,委曲求全、吃苦耐勞已經不是美德。愛歸愛,可也要多為自己著想一點。」朱玉霞一口一口挖著高熱量的草莓奶油蛋糕塞進嘴巴裡。

  成熟已婚、深諳箇中之味的過來人的教誨——受教了。江明珠瞇眼笑了笑,說:「玉霞姐,我可不可以吃一口妳的蛋糕?」

  「剛剛要分一半給妳妳不要,現在都沾滿我的口水,妳還吃!不好啦。我再叫一份給妳,我請客。」

  「只是一口。這邊妳還沒吃過,沒關係。」小心挖了蛋糕另一角一小匙。

  朱玉霞瞪瞪眼,搖搖頭,搞不懂她在想什麼似。

  「嗯,滿好吃的。」奶油在嘴裡化了,有點太甜,不過滋味相當不錯。甜滋滋的東西,多半令人好心情。

  乾脆伸手招請服務生,要了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明珠,妳方才才說玉霞姐,怎麼自己倒大開殺戒。」邵婉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突然想吃嘛,沒辦法。妳要不要?分妳一點。」

  邵婉君忙不迭搖頭。「當心肥死妳!」

  「偶爾放縱一下,不會的。」袁紹玲說:「有慾望不能滿足是很痛苦的,又不是吃不起,何必委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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