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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西嶺雪 交頸而眠的兩匹駱駝雕塑般巍巍臥在夕陽下,在劫後餘生的沙漠中,陳玉終於看到愛的極致。她知道,這一生,再也不會有這樣壯美的瞬間,美得令人心悸。如果她不能將這瞬間變成永恆,她會永遠後悔。 她看著龍鼕鼕,在這場生死浩劫之後,終於做出那個可以改變他們兩個人一生的決定:「你曾經說過:只要我離婚,你就願意娶我。這句話,還算數嗎?」 畫家完成了咪兒的面像,在上面簽了一句漂亮的法文。 咪兒端詳著那幅似是而非的速描,最終對留言發生了興趣,那一行法文似曾相識,在哪兒見過呢?她用生硬的英文發問:「是什麼意思?」 「獻給我的愛。」流浪畫家的英語比咪兒流利多了,「甜心,你真漂亮。」 咪兒的艷遇終於發生了,出自一幅價值五歐元的畫像題跋。 蘭州機場,龍鼕鼕看著陳玉,眼中露出割肉剜心般的痛楚,終於要分開了。他交給她一幅鏡框鑲著的沙畫,如果晃動鏡框,裡面的沙就會瞬息萬變成各種圖案;如果凝立不動,便是一幅海市蜃樓。 他一字一句地說:「你隨時離婚,我隨時娶你。」 「給我一點時間。」陳玉許諾,「我一辦妥離婚手續就會找你。」 鼕鼕重重點頭:「我會,我會一直等你。」 飛機升上天空,彷彿升入了時間隧道,落地的時候,已經從彼岸到此岸,完全另一個世界。 大漠斜陽頓成隔世風景,雙胞胎飛撲過來喊「媽媽」的熱鬧叫陳玉心神恍惚,彷彿一下子從幻境跌入現實。在那一刻,她已經明白,她要辜負龍鼕鼕了,她是不可能回去找他的,更不可能離婚。 毛烏素的一切,歸根結底,只是一次海市蜃樓的神話。 咪兒帶著她的畫像和愛情留言回到賓館,一路感慨著:這時代的愛情,太廉價了。完全是一句廣告語。無論誰肯付五塊錢,都可以讓流浪畫家稱讚一句「甜心」;當然,如果男人肯付更多的歐元,也一定能買來金髮女郎更熱情的示愛。 在速描上留言,不知是所有法國街頭畫家的風俗,還是這一位的特有習慣?一定不是特有的,因為自己以前就見過一幅類似的畫像,類似的留言。 咪兒突然站住了,等等,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這樣的一幅畫像,一句留言呢?是——是慧慧的畫像!是慧慧藏在日記本封皮裡的速描像! 那一句法文,可意曾經專門找人翻譯過,正是「給我的愛」。一直以來,她們誤會是慧慧交了一位法國男友,原來,不過是五歐元買來的廣告語。慧慧也曾來過巴黎!自己今天所做的一切,慧慧以前或曾經歷——跟同一個人,來同一個地方,喝一樣的咖啡,做一樣的事,用一樣的價錢,買一樣的安慰! 咪兒的頭腦中彷彿有巨輪碾過,經過處,泥沙俱下,血肉模糊,然而無數的思緒和回憶卻如此清晰,清晰得不容迴避——同時清晰起來的,還有慧慧牆上的那張照片,那照片背景裡的玫瑰園——難怪第一次見到時就覺得眼熟,那,正是李佳別墅的玫瑰園! 3、 可意在凌晨收到咪兒的電話:「可意,你能不能請幾天假出來?」 「出來哪裡呀?」可意睡意朦朧,「巴黎嗎?一個多月,夠繞地球一圈的了,你怎麼還沒回來?」 「已經回來了,現在香港。你來香港同我碰頭好不好?購物節,打折很厲害的。」咪兒循循善誘,「聖誕節購物狂歡,好歹也要送自己一點禮物吧?反正你平時買化妝品也是一筆開支,這裡的價格又低來路又正,你光是買化妝品就可以省回機票錢了。」 「這倒也是。」可意不禁心動,暗暗籌算,「古建波最近好像有大動作,說要再創辦一本雜誌,也不知道哪裡發的橫財。前幾天還說讓我去一趟深圳,考察印廠,不如我明天就申請出差,然後抽兩天時間去趟香港,與你會合。」 咪兒讚歎:「這就是職業女性的好處了,旅遊都可以報公帳,還美其名曰出差考察。」 「你在香港做什麼?李佳和你在一起嗎?」可意想起來,「我可不願意做電燈泡。」 「李佳已經回上海了。我有些事需要一個人靜靜想一想,故意說要參加聖誕購物節,才藉故拖延在香港多耽擱兩天的。你過來陪我好不好?我有些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這麼嚴重?如果是婚姻煩惱,你最好去問陸雨,我自己都夠失敗的,可沒什麼意見提供給你。」 「是關於慧慧的,我有新發現。電話裡說不清楚,見面再聊吧。」咪兒焦燥起來,「你到底來不來香港?我包食宿就是了。」 「來。」可意痛快地答應,「一上班我就安排時間,不過最快也得明天起飛。」 剛剛訂好機票,陸雨打來電話:「可意,你週末回西安不?我有事要過去幾天,可以住在你家嗎?」 可意算一算時間,說:「我明天一早飛深圳,最快也得下週二才能回來。我讓錢老師去接你,你先在我家住下,我從深圳直接回西安跟你見面。」 「那不方便。我先住賓館好了。」陸雨說,「等你回來我們再見面吧。」 「何必那麼見外?你不如把那份賓館錢留著請我吃飯還合算些。反正我們家有客房,你就安穩住著,當錢教授是服務員好了,別客氣。」可意不由分說,「就這麼說定了,再猶豫就是懷疑我們錢教授人格。」 陸雨笑:「好好好,你們錢教授坐懷不亂,是正人君子;我懷疑自己行不行?我怕自己把持不住,春心蕩漾,看上你們家錢教授的翩翩風采。好了,別強我所難了,我最不慣和朋友的丈夫周旋。」 可意不再堅持:「那就只讓錢老師接你好了,接風總是要的。對了,你去西安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嗎?」 「見面再說吧。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陸雨低沉地說,「我不是答應過早晚會跟你說明一切的嗎?」 「這麼神秘。」可意心癢,「到底是什麼事嗎?」 「關於童鋼,關於慧慧,還有古建波……電話裡說不清楚,還是見面再聊吧。」陸雨回答可意的話,竟然跟咪兒一模一樣。 剛放下電話,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風風火火衝進來的人是陳玉,煩惱地說:「可意,你得幫我!」 「竟然連門也不敲。」可意半開玩笑,「你這位淑女少婦可越來越沒風度了。」 「火燒眉毛了,還敲門呢。」陳玉坐下來,長吁短歎地說,「龍鼕鼕來北京了,現在賓館裡等我。」 「好呀,情人重逢,你應該高興才對。從敦煌回來後,你不是一直在念叨他嗎?」可意詫異,「龍鼕鼕在等你,你還跑我這裡幹嘛?」 「可他是來逼婚的。」 「什麼?」 陳玉吞吞吐吐:「在蘭州分手的時候,我答應他回來就辦離婚手續,可是……」 「可是你一面對現實就改變主意了對不對?你愛龍鼕鼕,可是更愛衣食無憂的生活,更愛你辛苦經營了十三年的婚姻和家庭,更愛馬局長夫人的身份,對不對?」 「當然不是。我是個母親,我有一對雙胞胎要照顧。」陳玉分辯,「我不能為了愛情失去兒子。」 「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意諷刺,「多麼動聽,多麼感人,多麼可歌可泣,可憐可敬,多麼偉大的母親!」 陳玉不悅:「我說的是真心話,難道我應該拋棄兒子嗎?」 可意不客氣地拆穿:「誰也不會懷疑你說的是真話,雙胞胎兒子是你的心肝寶貝,不能割捨。他們的確是一個充分的理由,卻並不是惟一的理由,而只是你可以拿出來放在檯面上講的最堂皇的藉口,最原始,卻最強大,也最值得世人原諒。只不過,你是不會對任何人承認這一切的,甚至連自己都要騙,好讓你心安理得地背叛愛情。」 「你要把我放到顯微鏡下解剖嗎?」陳玉惱羞成怒,「朋友可不是用來趁火打劫的。」 可意也自覺過分,緩和了語氣說:「好吧,朋友是用來當垃圾筒和滅火器的,說吧,你想要我做什麼?」 「替我去見龍鼕鼕。」 「這不可能。」可意騰地站起來,「你太異想天開了!你自己承諾他要離婚的,卻叫我去做說客說你反悔了,這種惡人,我才不要做,也沒法做,你讓我說什麼呢?」 「就說我有苦衷呀,說我也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我是真心愛他的,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動真感情就是為他,在毛烏素的時候,我真希望可以和他一輩子在一起,我說要為他離婚,是真心的。如果生命可以重來,我願意跟他在一起;如果人有下輩子,我也願意跟他在一起。我已經不能再愛我的丈夫,也不能愛任何人像愛龍鼕鼕那樣。這是我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段愛情,可是我不得不放棄它。」陳玉說著說著動了真情,「可意,你一直理智又克制,你從不放縱感情或是慾望,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會理解我。但是我告訴你,即使明知道結果,如果時間重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和他相愛,然後再選擇將他背叛。這是性格,也是命運。你是不會明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