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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西嶺雪    


  咪兒發愣:「可現在是我結婚,她墳墓。」

  陳玉軟弱地問:「咱們現在該做些什麼呢?」

  可意又習慣性地拿出主編召開編審會的腔調來說:「現在的問題是:慧慧死了,留了一個嬰兒讓我們收養。現在有兩個問題要考慮:一,我們是留下來繼續參加婚禮還是馬上趕去北京處理慧慧的後事;二,誰來領養這個孩子。」

  咪兒急了:「難道我不結婚了嗎?禮堂和餐廳都定了。有近百桌呢。難道要我做逃跑新娘?」

  陸雨不耐煩地說:「婚可以結兩次,人只能死一次。」

  咪兒打陸雨一下:「去,不吉利。」

  陸雨無奈:「死都死了,還說什麼吉利不吉利的?」

  人們都沉默下來。半晌,還是咪兒先開口:「我還是要結婚的。而且,我總不能一結婚就弄個孩子回來養吧?」

  陸雨說:「我雖然結了婚,可是處境跟單身女人差不多。老公不在身邊,突然多個孩子出來,別人會說閒話的。」

  可意也說:「我家在西安,工作在北京,自己都不敢要孩子,還領養別人的孩子?領了來,誰帶呢?我?我連自己都饑一頓飽一頓的。我老公?更別想了。」

  陳玉慌了:「你們都看著我幹嘛?我已經有一對雙胞胎了,按照一對夫妻一個孩的國家政策,已經超標了。我再沒精力養第三個孩子了,再說也不符合領養條件。」

  四個女友再次沉默下來,她們都有些心虛內疚,甚至微微地有些瞧不起自己。

  女人的友誼,在生死面前,忽然顯得單薄脆弱而不堪一擊。

  3、

  從上海去北京的飛機上,三個女人在繼續討論——沒有咪兒。她最終決定留下來繼續她的婚禮。

  她說:「我是個不成功的演員,一直演配角;可是,每個人一生中都至少可以充當兩次主角,一次是婚禮,一次是葬禮。我總不能連一般人都不如吧?你們要去做慧慧的配角我不反對,但是我必須做自己的主角。」

  她說得慷慨激昂,簡直像一場刑場宣言。那一刻四個人都有些糊塗,不知道咪兒是要去結婚還是要去砍頭。但是不管怎麼說,咪兒的婚姻生活,已經從一開始就蒙上了一道死亡的陰影。

  在婚禮和葬禮之間,女友們到底選擇了葬禮。因為可意說:「世上從來不缺乏錦上添花的人,就讓我們三個雪中送炭去吧。」

  陳玉也說:「慧慧已經說了,我們四個是她最好的朋友,我們不去,她就只得一個人走了;咪兒不同,她嫁的人是李佳,還怕少了湊熱鬧獻慇勤的人嗎?」

  陸雨最感性:「在婚禮和葬禮之外,還有生命與死亡。別忘了,慧慧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小BABY在等著我們照顧呢。」

  可意自我檢討:「如果我們能多關心慧慧一點,不只是依賴網絡和電話,而能親自上門去看看她,就會早點知道慧慧懷孕的事,她就不會那麼無助,也許就不會自殺了。」

  陳玉百思不得其解:「慧慧的孩子是誰的呢?我們三個都在北京,雖不是常來常往,可也一直保持聯繫。沒聽說她跟誰拍拖呀,更沒聽說她懷孕。連孩子都生了,可那廝連毛兒都沒讓我們見著一根,什麼人啊這麼神秘?」

  陸雨說:「也許這個人比較低調,或是有難言之隱。」

  陳玉氣憤:「那不叫低調,叫卑鄙!他讓慧慧生下孩子,卻不肯跟她結婚,也不肯對孩子負起養育責任,要不慧慧怎麼會想到將孩子托付給我們三個呢?他才是逼慧慧自殺的兇手!」

  可意和陸雨心照不宣地對望了一眼,又望了陳玉一眼,都覺得陳玉的氣憤裡,多少有些因為那男人不肯承擔責任而使她有可能蒙受損失的緣故,不過關於「那不叫低調叫卑鄙」的結論她們倒是贊同的。

  陸雨說:「男人的罪行有很多種,最常見也最可恨的一種,便是不負責任。」

  可意說:「女人在生孩子後,便從女孩成長為女人,負起母親的責任;而男人永遠不會生孩子,所以他們自己便永遠是長不大的男孩。不負責任是男人的天性,只有極少數的男人可以因為高度的道德感而自我進化,成熟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陸雨不耐煩:「你們可以不要有那麼多警句嗎?你們讓我覺得我應該隨時準備個筆記本兒,把你們的話記下來。」一轉眼看見陳玉已經在記了,一愣,「你幹什麼?」

  陳玉說:「可意的話太棒了。我決定把它發展成一篇千字文,回頭給《紅顏》投稿。」

  可意笑著說:「那我得收一成稿費。」

  陸雨覺得這氣氛不夠嚴肅,有點對不起慧慧的意思,便說:「你們猜那男人會不會在葬禮上出現?」

  陳玉很八卦地說:「那男人會不會是我們認識的人?慧慧的生活圈子並不廣,數來數去就認識那麼幾個人。誰最像吞了魚餌不咬鉤兒的?」

  可意覺得這個比喻很新奇,不由得又笑起來。

  陸雨十分不滿:「你們就不能正經點兒嗎?這可是生死大事。」

  陳玉反駁:「咪兒比我們還不正經呢,她居然還有心情結婚,說不定這會兒已經扔花球了。」

  可意惋惜:「那套房一宿兩千多塊呢,我還是第一次住這麼貴的賓館,還沒好好享受一下有哪些服務就走了,真浪費。本來還說要試一下香水浴的呢。」

  陸雨賭氣地不說話。而飛機已經在準備降落。

  三位女友怎麼也沒想到的是,慧慧的公寓作為案發現場已經被查封,屍體被運往火葬場,而那個剛出世的嬰兒,則失蹤了。女伴們大驚:「失蹤?失蹤是什麼意思?」

  張曉慧的鄰居熱心地解說:「是昨天夜裡十二點多……」

  三個好朋友交換了一下眼神,那正是她們讀信的同一時間。

  熱心鄰居說:「十二點多的時候,她家的小保姆忽然衝出來大喊大叫,那個慘呀,嚇得我一激凌。整個樓都被吵醒了,大夥兒衝進去,就看見你們這朋友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大家慌著打110的打110,打120的打120,忙乎停了,人也送走了,她這保姆又叫喚起來,說孩子不見了。警察現在也在找呢。」

  可意冷靜地問:「那小保姆呢?」

  鄰居說:「保姆不敢住在死過人的房子裡,搬到她一個小姐妹的宿舍去了。警察知道地址。哎,你們是她的好朋友,知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你們說那孩子會不會是他給抱走了?」

  女伴們頓時齊齊苦笑。陳玉問:「你們鄰里鄰居的,沒見過有什麼男人在這兒常來常往嗎?」

  鄰居說:「她是半年前才搬過來的,來的時候就大著肚子,說是孩子的爸在國外,孩子出生前自然會回來的。北京這種事兒多著呢,大家各過各的日子,誰也沒想著有什麼不對。她家的門兒整天關著,她很少和人說話,也從沒什麼人來看她,直到上禮拜進醫院,大夥兒才納悶兒說:怎麼生孩子這麼大事,也沒見有個親朋好友的來看看。就一個保姆陪她進醫院,前兒個又從醫院把她接出來,才一天時候,就死了。先前一點影兒都沒有。」

  從鄰居提到「孩子的爸在國外」開始,陳玉就一直看著陸雨。然而陸雨恍如未覺,只是問:「衝進房子的那些人裡,有什麼可疑的人沒有?」

  鄰居樂了:「怎麼你們幾位的問題和警察一模一樣?你們是幹什麼的?訓練有素啊。當時你們三個要是在現場,可能就把那男人當場揪出來了。你們這麼關心她,早幹什麼來著?」

  這句話彷彿來自良心的拷問,讓三個人一齊啞了。

  也許他們有很多理由為自己辯護:工作忙、家務忙、沒想到會出事、聯繫不上、再說慧慧也從來沒流露過任何求助的意思……

  但是有一點最根本的原因是不容迴避的,就是人性根本是自私的,在人們的心裡,朋友的事情再大,也只是旁枝末節;自己的事情再小,也自會十萬火急。

  她們覺得深深的羞愧,並希望為這羞愧做一些亡羊補牢的挽救工作。於是決定放下所有的事情,全力料理慧慧的後事,看有沒有可能發現蛛絲馬跡,找到孩子的下落,以及,孩子的父親。

  4、

  阮咪兒的婚禮如期舉行。

  服侍她換婚紗的不是她預期中的好友,而是婚紗店的服務員,這使她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她拿著一隻小小的鑽石冠和一掛名貴的大溪地珍珠項鏈踟躕:「如果可意在這裡,她會怎麼說?」

  婚紗小姐說:「您無論戴上什麼都是那麼美。」

  阮咪兒笑一笑,讚美的話誰都喜歡聽,可是她現在更需要的是中肯的意見。一個婚紗店的服務小姐懂什麼?咪兒要的是滿堂賓客的喝彩,來自未來公婆的讚美才是最有價值的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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