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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西嶺雪    


  咪兒有意說:「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什麼『老將』啊,都說了不許提『老』字了,要說『初生牛犢不怕虎』。」

  陳玉笑:「你們倆少一唱一和了。小於也配稱『虎』?最多是一條長著狐狸尾巴的蛇而已,而我是棒打七寸的弄蛇人。」

  可意懶懶地說:「不管怎麼樣,總算告一段落了,我要給你頒一塊匾,上寫八個大字:以惡制惡,以牙還牙。」

  可意痛恨網絡的虛妄和無良,然而她能夠為自己少少地討還了一點公道,還是靠陳玉利用了網絡便利才做到的。

  或許,這才是這次網絡事件中最具有諷刺性的。

  3、

  張曉慧的百日之祭,陳玉和可意同時收到房東的電話:曉慧的房租到期,希望她們能來把遺物清理一下。咪兒和陸雨聽到消息,也都決定趕來幫忙,為曉慧做最後一次祭拜。

  說好在曉慧「故居」的樓下集合。咪兒最後出現,穿著粉紅色低胸吊帶層疊公主裝和百折迷你裙,艷妝,打扮得像一隻開屏的孔雀。從出租車上下來時,路人側目。

  陳玉驚呼:「你以為我們是去PARTY嗎?聖誕節還有一個月。」

  可意取笑:「她是參加萬聖節。」

  陸雨警告:「不要對亡靈不敬。」

  咪兒興致不減:「我很久沒有獨自出遊了,這是我婚後第一次單身外出,在這裡,我的身份再也不是李太太,而僅僅是你們的朋友阮咪兒。你們可以隨意打擊我,取笑我,可是不能剝奪我打扮的權力。我可不是每天都有這樣充分的理由外出。」

  「沒錯,下一次就只能等我死。」可意說,「那大概還真要等一段日子。」

  陸雨再次警告:「別拿生命開玩笑。」她看看咪兒,同情地說,「她也不容易,就隨便她吧。」

  咪兒笑:「還是陸雨疼我。」

  四位好友上了樓,撕掉封條,打開門,迎面莫明掠過一陣冷風。屋子裡到處都是灰塵與蛛網,充滿人去樓空的曠味。咪兒說:「好像是武打劇的片場佈景。」

  「我有一百年沒見過蜘蛛了。」陳玉也說,「總想不通他們在空房子裡結網,到底靠什麼生活,餐風飲露都不行。」

  可意望著牆上曉慧的照片,感傷地說:「人死後到底有沒有靈魂?不是說物質不滅嗎,那麼就算肉體腐化,灰飛煙滅,然而思想呢?感情呢?這些生前原本無形的東西,死後又以何種形式存在?會不會儲藏於我們未知的領域裡,另一個時空,另一種形式,以特別的方式在與我們交流?」

  陳玉搖頭:「別魂啊鬼啊的,說得怪嚇人的。小心把什麼給招來。」

  咪兒輕笑:「如果慧慧真的顯靈,我也不會害怕的。」

  陸雨說:「人們願意相信鬼魂存在,是因為對現實世界不滿,無助的情緒無法宣洩,於是寄望於莫須有的虛無世界,從而使自己得到某種平衡。可意,你最近太緊張了。」

  然而可意堅持:「我不是悲觀,而是真的相信靈魂不滅,如果生與死沒有必然的聯繫,那麼也就同時失去了各自的意義。生命是一個階段一個階段的,彼此之間既有內在聯繫又有量變與質變,生死也是一樣,肉身變相,而靈魂永存。」

  咪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說靈魂與肉體之間的關係,就好比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既在變化,又在保持著某種關係。」

  陳玉打個哆嗦,悻悻地說:「我才不信,如果真有鬼,人死了變鬼,鬼投胎再做人,那為什麼我們沒見過鬼?」

  陸雨沉吟:「有些心理學家認為,所謂靈魂,指的是精神力。不是每個人都有強烈的精神力,所以大多數時候,當人的肉體死去,精神也就消散,人死之後體重會忽然變輕,就是因為靈魂走了。他們認為思想和精神也都有重量。」

  咪兒彷彿下決心一樣地說:「我死之後,就不要有什麼精神留下,這輩子活得太累了,享受過就好,不想把心事再保留到下輩子。」

  可意歎息:「可是慧慧雖死,心思卻不能了,她把孩子托付給我們,我們卻把孩子弄丟了,到現在也生死不明。我們有負重托,慧慧怎麼能瞑目?」

  陳玉忽然打了個噴嚏,更加害怕了,簡直連一分鐘也不願意再呆下去,催促說:「都收拾完了沒有?收拾完就走吧。剩下的垃圾,大不了叫家政公司來打掃。」

  陸雨摘下牆上的照片,說:「我要把這個拿走。」

  咪兒忽然說:「等等,這個背景怎麼看起來這麼眼熟?這些玫瑰花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陳玉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地說:「玫瑰花到處都有,也都長一個樣兒,有什麼見過沒見過的?也許你見過的玫瑰花是這些花死後投胎變的,有內在聯繫。」

  可意在這時候忽然叫起來:「你們看,這是什麼?」

  洗手間的字紙簍裡,可意拎出一本封面灰黑的硬殼本,翻開來,字跡洇然,很明顯是未及燒燬的日記。

  「那個男人的事一定記在裡面。」陳玉大為振奮,「上次怎麼沒發現?白耽誤了這麼多工夫。」

  陸雨忽然覺得擔心,望著曉慧的照片在心中暗問:這是你的意思嗎?你改了主意,決定讓真相浮出水面了嗎?

  咪兒翻開第一頁讀起來:

  「我懷孕了。這對你來說,不知道是一個好消息還是壞消息。我心裡充滿了擔憂,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什麼時候告訴你,又用什麼方式告訴你。我更不知道,當你聽到這消息後,會做出什麼樣的反應,會向我求婚嗎?會勃然大怒嗎?還是會要求我把孩子打掉?如果你真的那樣說了,我要不要聽你的話呢?天啊,我的心真是亂極了。」

  即使隔了這麼久,當四位好朋友聽到這一段內心告白的時候,還是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慧慧當時的苦境,她的心曾經輾轉於怎麼樣的煎熬中啊。她們也很想知道,那個負心的男人在聽到消息的時候,會做出怎麼樣的反應?

  可是日記的後面幾頁被撕掉了。很明顯,因為日記本太厚,曉慧在臨死前是一邊撕一邊燒的,所以有些章節已經完全燒燬,沒撕完的就直接扔在了紙簍中,所以未能燒淨。

  可意找到另一頁相對完整的段落接著讀:

  「孩子已經五個月了,就是我現在願意墮胎,也是來不及的了。我把自己藏起來,把孩子藏起來,為的就是逼自己有足夠的堅定做一個這樣的選擇。不然,如果我見到你,如果你又對我發號施令,我怕自己是沒有勇氣來違背你的意志的。可是,我是多麼想念你呀,恨不得下一分鐘就見到你,或者,至少是給你打個電話,聽聽你的聲音也好呀。」

  「原來那男的並不知道孩子的存在。」陳玉說,「看來慧慧是瞞著那男人把孩子生下來的,她的目的大概是為了既成事實後再找那男人攤牌,可是後來為什麼又改了主意,要自殺呢?」

  咪兒猜測:「也許是在生產前已經攤過牌了,那男人不肯承認這孩子,所以慧慧生下孩子後就自殺了;又或者是生下後給這男人打了電話,可是男人不肯認帳,慧慧覺得失算,於是自殺。」

  陸雨的眼前浮起古建波以及古老爺子夫婦的樣子,頗不願意相信事實的殘酷,催促說:「讀下去不就知道了嗎?」

  可意翻著日記,後面的章節又大多被撕掉了,就是殘存的也被燒得模糊不清,只能依稀地辨認出「結婚」、「絕望」、「死」等片言隻語,字字驚心。

  可意顫慄地說:「慧慧懷胎十月,經歷的是怎樣的一段煉獄生活呀。」

  「男人就是女人的地獄。」咪兒恨恨說,「找到那個男人,我要拉他上刀山下油鍋。」

  陸雨卻說:「也許那個人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他真是那麼不堪的一個人,慧慧也不會愛上他,心甘情願地為他生孩子了,畢竟是你情我願的事兒。」

  陳玉不同意:「男人對女人做了那事兒,就得負起責任來,有了孩子,就更應該負責任。不管怎麼說,現在慧慧死了,孩子失蹤了,那男人不應該置身事外。他可是孩子的父親呀。」

  「也許他已經默默地在為自己的行為贖罪了。」陸雨想起古老先生家的嬰兒,「男人和女人一旦發生聯繫,不是緣就是孽,旁人是很難置評的。」

  咪兒生氣:「你怎麼老護著男人?我開始懷疑你的身份,是不是男人派遣到女人陣營裡來的臥底?」

  陸雨瞅了她一眼不答,卻拿過慧慧的日記又細細檢查一遍,忽然一眼掃到「古建波」的名字,一驚,大聲念:「你們看這一行,『古建波今天又打來電話,確定預產期的日子,他還說』,這後面的話被燒掉了。」

  陳玉叫起來:「孩子是古建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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