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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西嶺雪    


  陸雨聽出了可意語氣中的憤怒:「你不想回去上班?」

  「我不再尊敬古建波,如果對自己的老闆失去最後一絲尊重,很難共事。」

  「的確。」陸雨深為可意不值,讓一個工作狂效力於不值得的上司,等於明珠暗投。她感歎:「與自己不敬的老闆共事,就與和不愛的老公同床一樣,委曲求全。」

  可意不氣反笑:「這比喻太噁心了,可是也挺形象。」

  第二天中午,陸雨等不及打電話,便提了兩筒新茶精心地包裝了往古家登門拜訪。

  古老爺子患有間歇性老年失憶,而古老太太是個非常謹慎而多疑的家庭主婦,見到陸雨,她有些驚訝:「哎呀,你怎麼來了?也不事先打個電話。」

  「打過的,老爺子訂了兩筒茶葉,可是一直沒來拿,我就給送來了。」陸雨擺明了欺負老人記憶力壞,不免有點內疚,笑笑說,「新茶放久了不好喝。」

  「是嗎?」古老太太回頭問丈夫,「你訂了兩筒茶?我怎麼不知道?」

  「我忘了。」老爺子說著,蹣跚地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說,「起風了。」

  陸雨同情地問:「老爺子這兩天又有點犯迷糊嗎?」

  「還不是老樣子,一時清醒一時糊塗的。這不,什麼時候訂的茶都忘了,還要你親自給送來。」古老太太歎口氣,謝了陸雨,又請她坐,放下茶桌茶具,笑著說,「既然你來了,我就不客氣了,還是你來試茶吧。」

  陸雨也不推辭:「那我就反客為主了。」燒水澆了茶壺茶杯,觀音上轎、重洗仙顏、高山流水、春風拂面、關公巡城、韓信點兵、鳳凰三點頭……敬茶、翻盞、聞香、品茗。

  「從來茶道七分滿,留下三分是人情。」古老太太滿足地歎息,「同樣是一杯茶,你泡出來的和別人就是不一樣。」

  老爺子喝了一口茶,似乎有點明白過來:「小陸來了,我上次托你訂的『大彬如意』壺做好了嗎?」

  「我昨天才往宜興打過電話,說是已經燒好了。過兩天等其餘的一批壺做好,就一起送過來。」陸雨笑著,故作驚訝,「咦,怎麼有小孩兒哭?是您孫子?」

  古老太太聞而不答,站起身走進屋裡抱起孩子來哄。陸雨正想趁機跟進去,老太太卻輕輕地關了門。

  陸雨尷尬地停了腳步,趁古老太太不在跟前,偷偷問老爺子:「孩子多大了?」

  「奶娃娃,小著呢。」

  陸雨進一步問:「什麼時候的生日啊?」

  老爺子想了想:「我忘了。」他扭頭看看窗外,再次說,「起風了,我得送文靜回家。」

  「文靜是誰?」

  「是新來的女同學。」老爺子瞇起眼睛呵呵笑,彷彿一直看到記憶的深處,「她上個月才轉來我們班上的。」

  陸雨明白過來,老爺子的神思此刻正在他的學生時代遨遊。對待患失憶症的人就和夢遊的人一樣,不能喚醒他,只能順著他的思路說:「你要送文靜回家嗎?」

  「是啊,文靜最害怕颳風了。」老爺子的聲音裡充滿了無限的柔情,「每次颳風,大家都爭著送她回家,她卻只肯讓我送,因為我家離她最近。其實我是騙她的,我家離她家足有三站路。我每次送完她回家,都要繞很遠的路再回自己家。可是她一直不知道,到最後也不知道……」

  老爺子的聲音低下去,他有些迷茫地問:「文靜去哪裡了?她今天是自己回家的嗎?有沒有人送她?」

  陸雨只覺蕩氣迴腸,莫名的感動。老年人深埋的情感宛如陳年普洱,苦澀而醇濃。

  古老太太哄睡了孩子走出來,提醒丈夫:「該吃藥了。」將兩粒藥一杯水體貼地遞到丈夫手裡。

  老人聽話地服了藥,一邊往臥室裡走去一邊又嘀嘀咕咕:「有沒有人送文靜回家呀?起風了,她會害怕的。」

  陸雨目送老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感慨著:「其實只要老爺子活得開心就好,不一定非要太清醒。每個人都有不願意面對的現實,我有時候早晨醒來,也以為自己還是女大學生,才不願意去想茶樓的生意呢。」

  古老太太歎息:「那我倒寧願他以為自己是剛剛結婚的那會兒。那時候他對我才體貼呢。我哪裡會想到,做了恩愛夫妻五十年,到他病了以後才發現,他心裡一直記著的都是別人。」

  陸雨大驚:「文靜不是您的名字嗎?您說過您和老爺子是中學同學的。」

  「沒錯,我,他,文靜,都是同班同學。不過,他喜歡文靜的事兒,我卻一直不知道。我們那時候不像你們現在這麼嘴上沒把門兒的,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大喊大叫。那時候的人心深著呢,像我喜歡他那麼多年,也一直都沒有說出來,直等到一起下放到同一個知青點,我們才一點點兒挑明的。」

  「那是您的初戀吧?」

  老太太苦笑:「是我的,卻不是他的。本來我以為自己是他的第一個對象,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過第三者,也沒有任何秘密。可是前年他突然中風,救活過來後就有點不清不楚,時好時壞的,一颳風就念叨著要送文靜回家,我這才知道,他心裡面最重的人不是我,從來都不是我……」

  古老太太哽咽了,那麼大歲數的人,說起幾十年前的情愛糾纏,竟然也有如此強烈的怨憤。

  陸雨沒想到,自己的這次登門拜訪,未能解開孩子的身世之謎,卻無意中知道了古老先生夫婦的隱私。

  她有些感慨,每個人的心底都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啊,如果所有的隱私都大白於天下,不知要有多少人為之傷心、震驚、失落、無奈。

  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測試都有標準答案,也並不是所有的秘密都應該公之於眾。

  她忽然想:倘若那孩子真是慧慧的,而古建波就是孩子的父親,那麼他現在領養了孩子,負起父親的責任,不正是最好的結局嗎?何必要將一切大白於天下,逼當事人揭開瘡疤,向不相干的人解釋求恕呢?「從來茶道七分滿,留下三分是人情」,何苦去得太盡?而且,張曉慧已經死了,她沒有在遺書上提及孩子父親的名字,正是為了保護那個她曾經愛過的人,如果她們現在窮追不捨,豈不是違背了慧慧的初衷?

  晚上,陸雨給可意打了個電話,說:「我去過古老爺子家了,那個孩子已經三歲,和慧慧沒關係的。」

  第五章  輸給身份

  1、

  阮咪兒在享受了嫁入豪門游手好閒的最初幾個月後,很快便感到厭倦了,她對李佳說:「我想出去工作。」

  「剛宣佈息影就又復出?」李佳不大贊成,「是不是太快了點兒?」

  「不是拍電影,只是想找份工作,隨便做什麼都行。」

  「那你到我公司來做保潔吧。」李佳開玩笑,「我剛投資了一家健身中心,從勤雜工到總經理,你隨便選個職位,什麼時候願意上班都行,不想幹了隨時辭職,只除了一條:老闆娘的職位不許辭。」

  「我不想總是靠你。」

  「要自力更生?親愛的,在沒有我的二十多年裡,你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有謀生的本事與技能,現在偷點懶也不算什麼罪惡。」

  「我並不想當總經理,不過可以做經理秘書,我一直都想試試文員的工作;健身教練也行,我以前學過形體;還有業務推廣,再不行,可以做前台。」咪兒計劃著,「不過你得答應我,不讓人知道我是你太太。」

  「那恐怕不容易,你太漂亮也太出名兒了,要想微服私訪,除非毀容。」

  阮咪兒洩氣:「看來我只能當保潔工了,可以戴個口罩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對,你會是健身房裡穿得最多的女人。」

  玩笑歸玩笑,阮咪兒隔了兩天真地到「素腰閣」健身中心上班了,任推廣部策劃。

  這是陳玉給她的提議,那天,兩個富貴閒人在電話裡開了半天前景展望會。陳玉說:「為什麼一定要找個地方上班呢?你要是嫌時間多,可以像我這樣,到處旅遊嘛,見識艷遇兩豐收。要不就學陸雨,當職業學生,沒事兒就弄兩張證書唬人,還可以順便找個梁山伯唱唱兩隻蝴蝶。」

  咪兒笑:「你可真是三句話不離艷遇,把愛情當成第一生命,不論幹什麼都要順手牽羊,真不知道你生孩子時有沒有順便勾引產科醫生。」

  「想過,可惜大夫是個女的。」陳玉也笑,「飽暖思淫慾,人之常情嘛。年過三十,有家有業,惟一渴望的就是愛情了。書上說『愛情在路上』,所以當然要多多上路了。」

  咪兒說:「我不想到處跑,以前拍戲跑外景都跑傷了。學陸雨就更不成了,我看見書本就頭疼,才不要去上課呢,還得考試,我考八百回都考不過。」

  「那不如自己開家店,茶樓也好繡樓也好,反正是打發日子嘛。再不就開個精品店,雇兩個女孩子看店,過過老闆娘的癮,也不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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