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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西嶺雪    


  陳玉乾脆放棄地發嗔:「本來嘛,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哪有什麼九馬畫山,根本就是些石頭。還有那個望夫石,哪有那麼胖的美女,肥肥望鄭少秋嗎?嗯,可能是侗族女人,胖一點比較適合『坐妹』。」

  鼕鼕更加搖頭:「從來沒見過這麼胡纏的女子!」

  陳玉大笑,順勢倒在他懷中。龍鼕鼕本能地後退,陳玉越發笑不可仰,狂放地說:「管他是山是水,鼕鼕,看我給你跳舞。」不等阻止,已經踢掉鞋子在行駛的船頂旋轉起來,雖然不成章法,卻大開大合,浴在漓江的風中,裙擺漸漸被風鼓滿,狀若彩旗。

  龍鼕鼕不禁感慨:「好美,我從未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子!」

  棄舟登陸,是購物勝地陽朔一條街,以出售各種土儀特色而聞名。

  討價還價地淘寶正是陳玉的人生至大樂趣,沒十分鐘已經找到一大堆寶貝,懷舊風情的纏絲銀鐲子,刺繡的香囊,手繪的油紙傘,釘滿珠片的荷包,叮叮噹噹收穫了一大堆,最後又將一件大紅真絲蟠龍睡袍披掛上身,就這樣一路招搖過市,蔚為奇觀,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龍鼕鼕不住地笑:「我從沒見過這樣瘋狂的女子!」一邊不停地按動快門,也就是後來出現在陳玉博客上的那些照片。照片裡的陳玉個個東倒西歪,那是因為她笑得太厲害了。

  陳玉覺得自己一生人中,從未有過這樣的快樂。異鄉的時光,宛如醒著夢遊,未飲先醉,連風裡都流動著微醺的馨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那燦爛,那鮮艷,那澄明,太美好的事物是屬於夢境的。眼前的一切,是偷來的,不是事情的真相。她說:「我太快樂了,快樂得可恥,快樂得不像真的。我簡直想飛起來!」

  龍鼕鼕忽然走過來,大聲說:「那就飛吧。」猛地抱起她旋轉起來。四周的景物驀地模糊起來,天旋地轉,一切都不存在了。哦,這樣的快樂!

  陳玉對鼕鼕說:「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呢?」

  龍鼕鼕不語。陳玉俯下頭,靠向他胸前,不禁笑:「你的心也跳得很急哦。」

  他忽然漲紅了臉,輕輕推開,後退一步。半晌,輕輕說:「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這天夜裡,陳玉失眠了。半夢半醒間,耳邊反覆只是那一個聲音:「你,可真是一個尤物!」

  尤物!從沒有人這樣讚美過她,從沒有人令她這樣瘋狂,這樣自由,這樣放浪形骸。酒店的床很軟很穩,然而她始終覺得自己仍在漓江之上,在跳舞,在飛旋。又似乎整個人浮在空中,如此輕盈,如此豐富。她有些恐懼,卻不禁歡喜。她想起老公,他已經有多久沒有認真地將目光停留於她身上,有多久不曾衷心地讚她一句?

  第三天,是在桂林的最後一天了,陳玉抓緊最後時機,邀請鼕鼕到賓館裡來坐坐。

  龍鼕鼕已經走到樓下了,卻又吞吞吐吐地問:「你,結婚了嗎?」

  陳玉愣住了,從沒感到以一個少婦的身份出來調情是這麼難堪的一回事。她知道如果承認已婚就會失去龍鼕鼕,可是她又不願意對他撒謊。她只有沉默。

  龍鼕鼕明白了,說:「那我就不上去了。要不,我們去附近走走吧。你不是說上次去象鼻山沒玩好嗎?要不我陪你再去一次吧。」

  陳玉也不捨得這麼快就分手,當然沒有異議。

  她再次來到了情人島,島上情侶如雲,旖旎如畫。有小販上前兜售鮮花,龍鼕鼕選了一對玉蘭,替陳玉簪在襟上,玉蘭的幽香在靜夜中浮泛,若有若無,是不可告人的快樂與悲傷,隱秘而且依稀。

  陳玉幽幽地想,在別人眼中,他們也是一對深深相愛的金童玉女吧?她有些不甘心地問:「如果我年輕十年,你會追求我嗎?」

  「當然!」鼕鼕不假思索地回答,「不用十年,五年足矣。」停一下又說,「再退一步,只要你未婚便行。」他笑著,可是眼睛漸漸嚴肅,「或者,離婚。」

  陳玉又一次愣了。她知道自己是不會離婚的,更不會讓一個大男孩給自己的雙胞胎做父親。她要的只是一場艷遇,而不是另一場婚姻。

  在桃花溪畔,龍鼕鼕站住了,終於說:「那麼,就在這裡分手吧。」

  陳玉不語。

  龍鼕鼕囁嚅地問:「我,可以同你吻別嗎?」

  陳玉一驚抬頭,心中無限感動,深知他問這句話的艱難。她知道這孩子是認真了。「但是,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她長歎一口氣,終於忍心地一字一句:「在我離開桂林之後,不要再以任何方式同我聯絡。」

  龍鼕鼕先是一愣,接著也就瞭然,相視許久,終於點頭,忽然走前一步,提起腳,輕輕踩在陳玉的腳上。

  陳玉心中大痛,再也忍不住,撲進他的懷中,淚水撲簌簌落了下來。

  那一晚,他們終究不曾相吻。

  4、

  回北京的飛機上,陳玉淚水漣漣,悲傷地想:如果她未婚的話,會嫁給龍鼕鼕嗎?

  答案是不會。但是,她一定會跟龍鼕鼕展開驚心動魄的一次熱戀。

  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是她的三位女友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麼樣呢?岳可意大概不會有什麼非份之想,她太在乎身份與分寸,生怕傳出緋聞,永遠是只敢想不敢說,說出來也不敢做;阮咪兒是絕對要痛愛一場的,她以戀愛為畢生追求,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遭遇激情的機會;至於陸雨,那很難說,她從來沒把自己當成已婚的人,婚姻於她非但不是枷鎖,反而成了放蕩不羈後顧無憂的通行證。

  這樣想著,陳玉便不甘心起來,甚至有點憤憤不平,人的一生中不會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更不可能遇到兩次同樣珍貴的戀愛機會,她今後大概是不會再去桂林的了,就是去也未必會再見龍鼕鼕,就是見了也再找不回同樣的感覺,因為龍鼕鼕可能已經不是龍鼕鼕了,他不會永遠那麼單純、熱情、深沉地等著她的。

  陳玉為自己沒有開花的愛情哀悼,感覺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經留在了桂林,再也找不回來……

  與此同時,岳可意正與卓越坐在北京開往大連的火車上,熱烈地討論著關於服裝節花絮的採集與拍攝。他們兩人的觀點驚人地一致,幾乎每當有人提出某種建議,另一個人就立刻可以領略並把它細化,從而又引發出更新的靈感。他們對彼此的比喻心領神會,並將隱藏的幽默感盡情發揮,在為對方的口才便給感到讚歎的同時,也對自己的妙語如珠深覺驚訝。

  對話的樂趣有時候可以超越任何一種具體的感官享受,因為它是不斷深化並迅速昇華的,會使人有如喝酒一樣感到醺然欲醉,而頭腦又比任何時候更加清醒。那種純精神上的愉悅難以言喻,而在事情發生著的同時,他們自己也明白這快樂的不可重複性,因此對瞬間的珍惜更使他們將這快樂誇大了十倍。

  當兩個人唱和的韻律嚴絲合縫到了密不透風之際,便自動轉入了高潮之後的潛流暗湧——談話的內容不可避免地從純觀點的議論轉換為各自經歷的敘述,而這分明孕育著另一種更加刺激更加危險的可能性,即情感的攀升。兩個人都心照不宣並激動萬分地期待著,期待著另一個談話高潮的來臨。

  可是他們的潮水在未及交匯時便提早分流了——婚姻便是他們各自不可逾越的分水嶺。他們誰都不願意率先提起自己的家庭,可又都知道他們分明不是自由而獨立的,他們各自背後都拖著拉拉雜雜的一大家子人。

  這是一個崇尚證件的時代,當他們討論時尚時,各自手持的是自己的大學文憑和藝術作品;而當他們敘述經歷時,拿的卻是戶籍本兒與結婚證。

  火車轉了一個彎,隆隆地向前開去;話題轉了一個彎兒,卻再也進行不下去了。

  陸雨的新茶會主題是品味「大紅袍」。

  茶水免費,因為無價。但是來賓需要預辦明年的金卡,成為茶樓的金卡會員,即八千八百元辦卡,可以在一年內消費一萬兩千元。

  真正的茶人都知道,「大紅袍」為茶中極品,生長於武夷山天心巖,統共四棵半茶樹,年產量只有一斤左右,每兩茶葉的拍賣價高達十萬元以上。平常茶館裡所喝的「大紅袍」,不過是從那四株本樹上嫁接出來的第二代或是第三代,正宗的「大紅袍」,普通人別說喝,就是見也沒見過。因此茶會的條件雖然苛刻,卻仍然趨之者眾,不但要有錢,還得有名望有地位,並且是真正的茶道中人,才可以有幸參與今天的盛會——而陸雨茶會之所以久負盛名,這也是一個重要原因:並不是有錢就可以成為座上賓。

  茶葉是一位茶樓的熟客送的,真正的京中名流,因為欣賞陸雨茶樓的品位而特別屬意於她。他曾經將陸雨的茶會比作古時名妓魚玄機的詩會,雖然寓意裡不無輕薄之意,卻也不掩傾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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