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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單飛雪 「總之……我跟Eva只有性而已。」男人說。「那跟我們之間是不一樣的。」他坐在客廳地毯,努力向坐在沙發上的女人解釋性跟愛不同,合理他的外遇。他長髮,牛仔襯衫,黑皮褲,高瘦,像一匹放蕩蒼浪的狼。 沙發上坐著的女人,廖筱魚,身穿寬鬆的橙色休閒服,圓臉,素顏,眼睛大,偏偏戴著老氣的大眼鏡;皮膚白,可惜鼻子不夠挺;身材窈窕,可恨胸部小。髮型是有劉海的妹妹頭,令她看起來像憨鈍清純的學生妹。 但是,她已經二十八歲了。筱魚緊張聽著,右手臂圈在一隻動物的頸子上。 隨著他說的話,她手臂越圈越緊,這動物,恐有窒息危險。但它不叫,也不掙扎,它發不出聲音,也不會抗議。 這只是一隻老舊褪色的絨毛動物布偶。 「我承認我有一陣子的意亂情迷,」男人說:「畢竟她有36F,你知道對我們男人來說,36F是人間凶器啊——所以我認為,我是愛上她了。」 筱魚的手臂圈得更緊了,動物布偶被緊鎖在腰側。這男人,是她的老公高偉仁。他曾說——她笑起來很甜,跟她在一起很舒服,沒壓力。 這大概是她唯一的優勢吧?畢竟她不性感,其貌不揚。但這已是二十八年來,廖筱魚最好的狀態了。假如高偉仁見過她高中的模樣,也許外遇次數會更多,然後,更早離開她。不,應該說,根本連和她在一起都不可能。 那麼,現在,他終於要離開了? 她緊閉嘴巴,看起來像在生氣,實則是緊張,一顆心懸吊著。左手無意識地一直搓揉左耳,搓得紅通通的,這是她緊張時的習慣。 「但是,重點是……筱魚啊……」男人爬過來,握住她手,深情款款凝視她。「我愛的人……是你。我是絕不離開你的,所以別跟我生氣好嗎?你看,雖然那個女人現在鬧自殺還打電話跟你嗆聲,但是我人在哪兒?我在你面前欸,我在這裡!我對你不離不棄,就像當初結婚時答應過你的,我永遠跟你在一起。」呼……緊勒住玩偶的手臂鬆開了。 高偉仁摟住筱魚,筱魚回擁,連同心愛的布偶,他們一家人,會永遠在一起吧? 兩個月後 高偉仁仰躺地毯上,右手挾煙,吞雲吐霧,眼色憂鬱。 他看著天花板,像覷著遙遠的他方。 坐在沙發上的廖筱魚,快懷疑天花板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甬道?而他打算鑽進甬道逃亡去? 這次,是另一個女人。 「你知道嗎?像我們玩band的,是不能過得太幸福太安逸的。我跟你很好,但日子太平靜了,這樣我怎麼寫得出好歌?而那個女人,她啟動了我,讓我找回熱情!」 「把你的脖子咬成這樣,不會痛嗎?」筱魚問。 高偉仁脖子儘是瘀青和破皮的傷口,這已不是情人間的種草莓,這是在種大榴蓮。 他笑了。「她啊,佔有慾很強,所以……夠辣夠野,很刺激啊。」 「我覺得你搽藥好了,聽說小傷口不處理好會變成蜂窩性組織炎。」她很怕再聽下去,他就要離開她了。 「她知道我有老婆了,她不能接受。」 「你打算怎樣?」筱魚雙手緊摟住布偶,心再次被吊住。 「既然脖子被咬成這樣,也瞞不住你了,所以我才說出來,而我已經決定了。」 「要跟我離婚?」 高偉仁緩緩吐出煙圈。「不!」 他轉頭,看著筱魚。「什麼是真愛?我一生都在思索這個問題,而且身體力行。愛,絕對不是只有刺激跟性,我只有跟你在一起,才感到放鬆,感到平靜。筱魚,我絕不離開你,你放心。」煙灰快掉下來了。 筱魚趕緊捧著煙灰缸過去,接住墜落的煙灰。 「我愛你。」 筱魚微笑了。 高偉仁撫著她臉,深情道:「記得當初你是怎麼迷住我的嗎?」 「我做的菜。」 「對。PUB的菜都很難吃,那天,你主動弄了一道家常菜給我。」 「菜脯蛋。」 「對!菜脯蛋要煎到外表恰恰的,吃的時候裡面卻軟嫩嫩。菜脯絕對不能死鹹。好不好吃,只要看煎出來的蛋表皮有沒有呈現焦橘色就知道,我很久沒有吃到那麼地道的菜脯蛋了,但你竟然做到了!吃過你煎的菜脯蛋,我就愛上你了」是啊,筱魚記得那一刻。 那時,高偉仁吃了一口菜脯蛋,就激動地喊她過來,對著她說:「你,要不要跟我交往?」廖筱魚當時很感動,以為自己沒什麼男人緣,想不到卻被樂團主唱看上了。過了這個村,就怕沒那個店了,她用力點頭答應了。然後她陸續做了很多次飯菜給高偉仁吃,沒多久,他就求婚了。 只是,顯然只有好吃的飯菜是不夠的,他外遇出軌N次了。 現在,他抱住筱魚。「原諒我,我是一時迷失——」Yes!筱魚回擁。嚇死了,還以為他要離婚。看到這裡,女性朋友們掄起拳頭,同仇敵愾,想把筱魚拖出去毆打飛踹,好讓她清醒。這種爛咖,你是在珍惜什麼啊?! 但筱魚卻覺得,高偉仁再花心,總會回到身邊。他願意回來,就表示她比那些女人好,想到這裡,筱魚竟虛榮起來…… 然後,又過了幾個月。 在PUB負責出餐的廖筱魚,開發出新菜色,喜孜孜端給店長蘇芙倩試菜。 相貌空靈的美女店長嘗了一口—— 「電——」立刻抱住垃圾桶吐。 哇咧,難吃也不用這樣吧?筱魚愣住。 「抱歉,」蘇芙倩抹抹嘴說。「別誤會,這很好吃……是我懷孕了。」 「嗄?!真的嗎?裘大哥一定很高興。」這間PUB,是老闆裘慎為了女朋友開的。 「他還不知道。」 「什麼時候要跟他說?」 「還不能說。」 「想給他驚喜?」 「孩子不是他的。」 劈腿喔?! 那個……筱魚端起盤子往廚房走。「我先把這個拍照,萬一要做成菜單……」不關己事,不要插手,也不要發表意見。蘇芙倩待她如親妹,筱魚不想批判她的行為,她也許有苦她是真的有苦衷,蘇芙倩需要有人傾聽心事,於是拉住筱魚。「別走,我還沒說完——」筱魚回身,聽蘇芙倩講:「孩子是你老公,高偉仁的。」廖筱魚呆住。 這時候,合理的發展是盤子從筱魚手中飛出去砸向那張該死的看似無辜的臉;或,筱魚太過震驚,盤子從手中滑落在地,菜撒出,一片狼藉;或,如果要更有戲劇效果,順便讓破裂的陶瓷碎片,濺到筱魚的腳,刮出一道血口,然後讓筱魚一路淌血,在地上拉出血線,跑回家咆哮毆打那個花心爛男人。 但,以上,都沒發生。 「你要把孩子生下來嗎?」筱魚很平靜地問。 「我跟高偉仁是認真的。」 「所以要生下來?」 「唔……對不起……」蘇芙倩痛哭。「真的很對不起!」 「沒關係,我會趕快離婚,然後你們快結婚,要一起愛這個小孩。對了,不要住大房子,不要在小孩面前吵架,不要老是把小孩子丟給對方,或是放小孩一個人在家,更不要丟給保母,要親自照顧。不要以為請傭人顧就行了,一定要讓小孩有安全感,這樣他長大了才會心理健康。」蘇芙倩反應不過來,她已有心理準備,廖筱魚這時候應該會揪著她頭髮撞牆,或推她一把害她流產,所以雙手還護在肚前。 結果,筱魚整個劃錯重點! 她竟為腹中未出世的小孩焦急?還想得非常遠,這……這是情婦的孩子欸,不是她跟高偉仁的欸?蘇芙倩害怕地後退好幾步。 看著這個戴著大眼鏡,留妹妹頭,二十八歲還打扮得像學生妹的女子。 唔,廖筱魚搞不好是變態,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下一秒就會崩潰尖叫,抽出壁上菜刀剁死她。沒錯,筱魚變態,有哪個女人面對情婦懷孕是這種反應? 好恐怖啊—— 蘇芙倩轉身,跑出PUB,不敢和筱魚待下去。 「幹麼跑?」筱魚看她衝出去,有點擔心。「跑那麼快,萬一動了胎氣怎麼辦?」當下,筱魚是真的很平靜。 像一直害怕的事,終於發生,於是矛盾地,反而感到解脫。 那時,沒有天打雷劈,或五雷轟頂的感覺。外面,也沒有忽然下起應景暴雨,或啪?!一下她忽然腦溢血昏厥。那天深夜,筱魚不讓高偉仁進家門,她發簡訊通知他,她要離婚。 像這種時候,她其實可以找爸爸處理高偉仁。老爸是有名的大律師呢,肯定能告到高偉仁贍養費付到死,或是讓蘇芙倩進監牢,花大錢賠償她的精神損失。 但其實,她分辨不出高偉仁跟老爸和蘇芙倩,誰更令她生氣。 不,她沒有生氣。 她,只感覺到那久違的、結婚後已經消失好一陣子的感覺,她此生一直在逃避的那種感覺,又回來她徹夜只做一件事,緊摟心愛的布偶,縮在床鋪角落,臉埋在老布偶皮毛間,嗅著棉布氣味。舊舊的布料有點濁膩感,混著洗衣粉香,這種歷史感的氣味令她安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