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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沈韋    


  泛著濕意的眼眶移向躺在木匣中那支雕琢精緻、華麗雙蝶飛舞的髮釵,早已千瘡百孔的心房又被狠狠一刺,痛得他鮮血淋漓。

  薄唇揚起一抹苦笑,小心翼翼收起書信放回原位,再蓋上木匣子,此刻雙腿再也無力支撐沉重且傷痕纍纍的身軀,他倚靠著櫃子低垂著頭軟軟坐下。

  從頭到尾戚瑤光一直留意著他,見他緊緊揣著木匣子一動也不動,既擔心他的情況,又怕靠近後會再次被他掐住膀子,陷入兩難。

  第2章(2)

  她清了清喉嚨,試著以平靜的聲音問:「你……還好嗎?」

  身心俱疲的宮熙禛一動也不動,既不想回答也不想理會,只想獨自擁抱那冰冷無情的無常。

  得不到任何回應,戚瑤光戰戰兢兢向前走近一步,時時警戒,深恐他會突然又發狂,她的脖子還發熱疼痛著,明日鐵定會出現他指印的瘀青。

  其實她大可不理會他,由著他去,可她的良心不允,總是希望費盡千辛萬苦救回來的人能夠好好的,於是她再上前一步,啞著聲問:「你還醒著嗎?」

  宮熙禛緊緊揣著木匣子,想像此刻是將心愛的蝶兒揣在懷中,她的一顰一笑、專屬於她的芳馨及她所傾訴過的愛語皆歷歷在目,他想她想到快發狂,他真的、真的好想再見她一面。

  依然得不到隻字詞組,戚瑤光再上前兩步,驀地羞紅了臉轉身去拿床上的被褥,於背對著他的時候,兩隻小手在頰畔用力扇。

  「我是怎麼了?不是已經習慣他赤身露體了嗎?怎麼又突然間感到害臊?」

  「戚瑤光,你清醒點!」

  用力拍了拍臉頰,將他那迷惑她心思的體魄排除腦外。

  深吸口氣,確定不再臉紅,心跳亦不再紛亂後,才堅定地抱著被褥走向他,她為他蓋上是怕他著涼,累得她還得看顧他,可不是怕自己會再受他的俊美與體魄影響。

  走到他身邊,怕會床動到他,她小心翼翼開口。「我幫你蓋上被子,以免你著涼。」

  「滾!」宮熙禛抬頭望向一再出聲打擾他的女人,晦暗黑瞳燃燒著憤怒與不耐煩,如同一頭身負重傷的野獸猶不服輸地咆狺。

  羅列整齊的森白牙齒恍如要咬斷人的咽喉,嚇得戚瑤光整個人往後退,一時慌亂下腳不小心踩到被褥,整個人向後滑倒,跌坐在地,痛得尖叫了聲,淚花亂轉。

  宮熙禛聽而不聞,冷漠的臉龐轉向一邊,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

  外面的天色亮得出奇,背負血海深仇的他內心卻無比黑暗陰沉,許多邪惡鬼魅進駐,不斷瘋狂叫囂,要他將所有失去的都一一討回,沒有人能在奪取他的一切之後還能高枕無憂,即使是端坐在九龍寶座上狂傲天下的帝王也不行。

  只消一閉上眼,就可以清楚回憶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家毀人亡的情景,他與君傲翊自小到大的深厚情誼,在君傲翊帶著官兵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便宣告結束,當摯愛的家人一一死去後,他的心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除了仇恨能進駐外,對所有事物已徹底封閉,唯一能讓他感到柔軟光明的唯獨她,他心愛的蝶兒。

  戚瑤光的好脾氣已被他逼到極限,她捂著摔疼的屁股狼狽站起身,惡狠狠地瞪他。「你這個……」

  忽地,發現他那雙狠戾無情的眼瞳光采乍現,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彷彿被注入靈魂,戚瑤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即見園中有一隻斑斕彩蝶翩翩飛舞,姿態優雅美麗。

  緊接著又飛來一隻色彩斑斕的彩蝶,兩隻彩蝶比翼雙飛,美得就像一幅畫,她不用想也曉得正凝望彩蝶的他想剄了什麼,不爭氣的她又心軟了,滿腔怒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真的不曉得為何面對他時,她會變得如此軟弱,如此不像她自己,氣弱的她摸了摸鼻子,咕噥道:「算了,你愛赤身露體就赤身露體,若感染風寒,別怪我沒提醒你。」

  癡然的宮熙禛一言不發,看著成雙的彩蝶於窗外飛舞,彷彿看見了兒時的他與蝶兒快樂地在花園追逐玩耍的情景,那畫面是那麼美、那麼真,讓他恨不得再回到兒時,永遠不要面對殘酷的現實。

  戚瑤光委實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她咬著唇瓣,想著自己自遇見他後的可憐遭遇。

  行醫多年,他不是最難醫治的病患,卻是最棘手的一個,依他的傷勢看來,勢必得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這段日子他們兩個要如何相處?她光是想到就頭痛欲裂。

  ***

  日子一天天過去,宮熙禛的傷勢一天天好轉,不變的是他依舊桀驁不馴,鎮日一言不發,不是若有所思望著窗外明亮的陽光,便是徹夜不睡望著淒迷的月亮或是無盡的黑暗。

  當他凝望外頭時,瑤光便會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打量他,清醒後的他,夜裡就算作夢也不會說夢話,更不會再將她誤以為是苑舞秋,他將自己徹底與她隔絕,即使同處屋內,即使她為他的傷口換藥,他仍維持一貫的冷漠與高傲,從不言謝。

  他們就像兩個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可以倣傚他冷酷以待,只消盡大夫的責任,將他醫治好,漠然送他離開即可,這對她而言合該是件好事,可不知為何,內心竟會為此感到些許惆帳與落寞。

  她不曉得自己在期待什麼、等待什麼,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期待與等待都是不對的,她需要斂定心神平靜下來才行。

  這日,依然是好天氣,瑤光特地打開木屋的門,讓溫暖的風吹進屋內,她坐在桌前將曬乾的藥材分門別類存放,宮熙禛則披著洗淨的破損僧袍,屈起左膝凝望窗外。

  她的雙手狀似忙碌,開始處理各種新鮮藥材準備拿出去曬乾,實則有些焦躁地頻頻看向宮熙禛,欲言又止。

  他原本光潔的頭顱,因多日未剃,已長出短小的黑髮,下巴亦已長出鬍子,整一個人帶著落魄滄桑,全然沒了僧侶的影子。

  瑤光忙著將仙鶴草除去雜質、切段,動作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不耐煩,以前她處理藥草時從來沒有這種情形發生,最後,她再也耐不住沉默,終於開口。「難道你不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嗎?」

  他什麼都不問、什麼都不說,卻天天和她共處一室,滿室寂靜就像針一樣不寸戳刺,教她坐立難安。

  宮熙禛維持原本姿勢,看也不看她一眼,悶不吭聲。

  「我這兒不是客棧,卻天天照顧你的傷勢,還準備你的三餐,不想你吃到葷食,我也一起茹素,你最起碼也該說些什麼,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嗎?」她並非出身於權貴顯赫之家,不懂世家子弟在想什麼,但他應該讀過聖賢書,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的話終於引起他的注意,他轉過頭,目光清冷地直視著她,一字字重申。「我不是和尚,我不茹素。」

  「你明明就……」瑤光指向他的頭,這才發現他沒有戒疤,這表示他出家後並不清心,極可能未和一般和尚一樣照寺內規矩行事,方會如此。

  宮熙禛再次以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她。「我不是。」

  氣勢向來就不如他的瑤光氣蔫,嘴巴動了動,終究選擇不跟他計較,她嘟著嘴將對他的不滿發洩在仙鶴草上,把仙鶴草當成他,用力的切、切、切,切成八段、十段、十二段。

  寂靜的屋內僅剩咚、咚、咚切仙鶴草的聲響,瑤光邊切邊瞪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對他如此容忍,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醫者父母心?假如是的話,她真希望自己的心能硬一點。

  對於恢復安靜,宮熙禛很是滿意,他再次別過臉,靜默的看著窗外,自那天看到蝶舞雙雙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彩蝶出現在窗外小院中,這是否意味他和蝶兒已成過去,她再也不會回到他生命中?

  不!不會的,命運已經夠虧待他,不會剝奪這最後一絲柔軟與甜蜜,倘若命運真殘忍的將他往死裡逼,那麼他將化身為地府來的惡鬼,讓所有人跟著一起陪葬……

  深邃眼眸因燃燒兩簇仇恨火焰,亮得出奇。

  不滿的瑤光切完仙鶴草,將置於一旁的白前放進盆中洗淨,見宮熙禛不動如山,一股氣又湧上,忿忿不平嘀咕。「還說不是和尚,這不是入了禪定?」

  她愈來愈煩躁,索性不洗了,濕漉漉的雙手叉著腰,對著他的後腦勺大喊。「你的救命恩人叫戚瑤光,對!是我,我就叫戚瑤光,不管你是否對我心存感激,於情於理你都該道聲謝。」

  突來的怒吼引起宮熙禛的注意,他轉過頭,不耐煩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這是他頭一回仔細看所謂的救命恩人。

  她比一般姑娘要高,沒有出色的容貌,臉蛋平凡無奇,膚色偏蜜,一身粗布衫,由她的骨架看得出她長年勞動,居住的小木屋和生活所需用品極為簡單粗糙、加上她的行為和說話方式,皆可看出她出生於尋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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