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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柚心 若他真的瞎了,還能做什麼?他如何能當她的依靠,繼續寵她、疼她? 第9章(1) 甫入冬的天氣讓堡外覆了一層寒霜,呵氣成煙,風裡送來寒氣,讓人遍體生寒。 溫泓玉頓住腳步,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毛氅。 這是她在鐵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感覺比京城的冬季還要冷上許多,再加上那灰濛濛的雲層厚重得彷彿會壓垮一切,向來樂觀的她也無法不感到意志消沉。 她幽幽歎出一口氣,嫣然的聲音忽由身後傳來。 「小姐,這湯藥還是由奴婢送進去好了。」 大夫推斷霍循的雙目失明應該與腦後的傷口有關,可即便找出病症,卻沒有確切的診療辦法。 溫泓玉氣惱地連換了幾個大夫,卻得到同樣的結果。 最後她告訴霍循,就算鐵城沒大夫可治,她還是可以捎信回京城求援。宮裡有御醫,就算是城裡的大夫,醫術也不差,總是能找到治療他的方法。 但相較於她的積極、不放棄,霍循在聽過一個又一個的大夫說出相同的結果後,似乎徹底絕望了。 他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將所有情緒密密藏起,而且拒絕她的親近,兩人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親密,似乎因為傷勢而化為烏有。 只要一想起丈夫,溫泓玉便脆弱得忍不住想哭,怕他沒將當初的誓言放在心底,永遠拒絕自己,她該怎麼辦? 溫泓玉深吸口氣,把亂七八糟的思緒壓下,開口道:「讓我送進去吧!他不可能永遠對我生氣。」 想起姑爺的態度,嫣然氣得跳腳,不滿地嚷嚷道:「姑爺怎麼可以這樣對小姐!他怎麼——」 溫泓玉雖是落寞惆悵,但語氣平和。「嫣然,他只是不想拖累我,才會故意吼我、對我擺臉色,要不,嫁過來這些時日,沒發生意外之前,你瞧過他這麼對我嗎?」 她知道,意志如鐵的丈夫只是因為害怕,才會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待她。 仔細一想,姑爺的確是在意外後才性情大變,但即便如此,嫣然怕主子再受氣,堅持道:「話雖如此,等等還是請穆哲圖將湯藥送進去,聽說姑爺找他議事。」 「議事?」 「不過,穆哲圖也不知道姑爺找他是議何事。」 她頷了頷首,突然想起之前交代嫣然辦的事。「我寫的信送出去了嗎?」 為了霍循,她捎了一封家書回京,除了聘請大夫之事,她也詢問三哥關於「萬傷皆可用」的藥究竟是怎麼回事。 「嗯,已經派人快馬送出去了。」 「有消息了嗎?」 嫣然搖搖頭。 「也是,鐵城與京城相隔那麼遠,再怎麼快,總得要花些時日。」 溫泓玉只能強迫自己定下心,慢慢等待。 四週一片靜寂。 霍循半躺在榻上,只是直直瞪著前方的燭火,心灰意冷。 無論他多麼努力想驅散眼前的迷霧,喝下多少大夫開的藥,還是沒用,他的雙眼一直處於模糊朦朧。 他不懂,腦後的傷口漸癒,疼痛一日日減輕,待結痂收口後,可以算是完全恢復。 他覺得自己很好,但雙眼卻讓他宛如作了一場惡夢,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這個打擊比當年夫妻不睦和謐婭的死帶來的打擊還要大。 他恐懼、茫然,不知如何踏上接下來的路,而又自卑、愧疚,不知怎麼做才不會讓妻子為自己擔心。 她不該跟著宛如廢人的他過這樣的日子…… 在霍循的心思如潮翻騰起伏時,穆哲圖的聲音突然出現。 「爺,我來了。」 霍循打住思緒,問了他臥病期間的城務處理,談了約莫一個時辰,他將更重要的事托付給穆哲圖。 「石城需要重新部署人力,加強安全。」 他不能讓舊事重演,再次讓妻小陷入危險,因為,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加強堡中安全本是他該做的事,但如今他有心無力,只能將這事交給最信賴的手下去辦。 「爺想怎麼做?」 「先加派人手守在石城各處,至於怎麼分配,就由你去部署。」 「沒問題。」 「還有,這些交給你。」他忽然將一袋沉重的東西交至穆哲圖手上。 接過他遞來的物品,穆哲圖一愣。「那是什麼?」 「城主印信。我把這個位置交給你。」他淡淡開口,卻藏不住語氣裡的低沉。 見他彷彿是交代遺言,穆哲圖沉下臉,惱聲說:「你是怎麼一回事?只是雙目「暫時」無法視物,並不代表會一輩子——」 霍循沒心思爭辯自己是否會永遠失明,淡淡應道:「不是「暫時」,而是有可能一輩子都是這樣。」 「你也說了,只是「有可能」……」 「我不想自欺欺人,早點面對現實,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 若不是親眼所見,穆哲圖絕不敢相信,眼前這頹喪、寡言的男子是他認識的霍循。 思及發生的意外,穆哲圖抑下怒氣和不解,問道:「所以這是你面對現實的決定?因為「可能」失明,你連妻子都不要了,是嗎?」 霍循陰鬱地擰眉,靜默片刻,五味雜陳地擠出一句話。 「我……要休了她。」 穆哲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霍循娶了溫泓玉後,他感覺得到他的改變、他的快樂,以及夫妻倆的密意濃情,但現在,他居然說要休了妻子?! 他相信溫泓玉並非那種因為丈夫病殘便會離開的女子,休離對兩人而言都是最殘忍的決定。 「你瘋了!」 「或許……」他艱澀坦承。 穆哲圖不解地蹙眉。「既是不在乎她,又為何要加強石城安全?」 因為他的心已淪陷,被妻子緊緊羈絆,就算她留在石堡不久,他也不願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我不要她受傷。」 看著臉色沉鬱的霍循,穆哲圖擔憂地開口。「你的決定才會令她受傷,如果你真的休了她,會是你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 穆哲圖說得沒錯。 他當然知道,休了妻子會是他這輩子最該死的決定,但又能怎麼辦? 「難道要我拖累她,讓她浪費大好青春照顧我這個瞎子嗎?!」他吼著,憤怒、痛苦如困獸,失神的陣中閃爍著惶然、無助與恐懼。 那瞬間,穆哲圖明白了,霍循最終是害怕自己可能永遠失明,才作出如此痛苦的決定。 但他不知該如何幫他,或者打消他的決定,因為若他是霍循,為了不讓心愛的女人受苦,或許也會作出相同的決定。 只是此時站在霍循的手下、好友和兄弟的立場,他不可能認同這決定。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你最好還是跟夫人談過,讓她自己決定比較好。」頓了頓,他將霍循遞給他的印信交還。「城主之位你不用急著讓給我,等你真的不行了,再說。」 霍循冷冷瞪他,說不出話來。 穆哲圖不待他反應,離開寢房,門才推開,便見溫泓玉在門口,一臉憂心地問:「你們在爭執什麼?」 穆哲圖哪能說出方才兩人的對話,只好開口安慰。「夫人,無論爺怎麼對你,原因都出於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你……別放在心上。」 或許是自私,但他希望溫泓玉不要真的被霍循趕跑,一旦她走了,霍循等於注定跌入萬丈深淵,沒有翻身之日。 溫泓玉怎會不懂丈夫的心結為何? 越是明白丈夫的想法,她越是要留在他身邊,堅決陪他走過這一段艱苦時期。 「我不會放在心上,我們發過誓要同甘共苦。」她堅定開口。 聞言,穆哲圖朝她露出釋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有勞夫人費心了。」 她搖搖頭,接著問:「我可以送湯藥進去嗎?」 「當然,只是爺他……」 「放心,不用為我擔心。」話畢,她在穆哲圖憂心的目光中,端著湯藥進房。 第9章(2) 她一進寢房,霍循立即察覺。他無法不嗅到她身上那股淡雅幽香。 但此時,那股香味只會令他意志脆弱,令他想偎貼近她懷裡,用她的暖香撫慰內心的恐懼。 這樣脆弱的念頭一在心口騷動,他便擰眉,朝她粗聲問:「你進來做什麼?」 迎向他如刃般的眼,溫泓玉難以相信這雙眼竟然看不見任何東西。 心疼讓她無視丈夫惡劣的態度,一如往昔地柔聲道:「你該喝藥了。」 一聽要喝藥,他內心的煩躁與怒意突然被挑起。自從雙目失明後,他喝了不知多少帖藥,但沒有產生一點作用。 既然無用,他真不知道自己喝藥的意義何在! 「我不喝。」 「你不能不喝。」她像哄孩子似地坐在床邊安撫他。「大夫開的藥不是沒用,或許只是藥效緩了些——」 受夠了在一次次的絕望中等待希望,再由希望變成絕望的輪迴,霍循臉色陰鬱、口不擇言。「不要把我當三歲小孩!你不必跟我說那些狗屁倒灶的話,你我都知道,我的眼睛沒救了!」 她心痛如絞,惱聲喝道:「我不准你這麼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