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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齊晏 唐元和年間。 冬日,天氣晴和。 一名穿著粗布衣衫的少年挑著幾擔柴,挨家挨戶地賣。 一名少婦開了門,見了擔柴的少年,笑道:「廚房裡剛好沒有柴火,幸虧你來了!一擔柴還是十文錢嗎?」 「大娘子,一擔柴十文錢,我身邊只剩兩擔柴就賣完了,大娘子若一起買,算你十五文錢就好。」 少年一邊說,一邊把柴挑進院子裡。 「挺公道的,好,那我就買你兩擔柴。」少婦喜歡少年面貌俊美又老實,便掏了二十文錢給他。「天冷,多的五文錢給你買碗酒喝吧。」 「多謝大娘子。」 少年笑了笑,收下銅錢。 賣完了最後兩擔柴,少年打算買一斤熟牛肉給爹娘加菜,正往一家酒鋪走去時,路經一戶人家,聽見大門內傳來激烈的打罵聲和哭泣聲。 「娘,求您別打了,再打下去喜然會沒命了!」 少年看了這戶人家的大門一眼,看到門旁栽的幾叢竹枝,記起曾經到這戶人家賣過柴,似乎住著一個寡母和一對兄妹。 他好奇地走到大門前細聽,攸關人命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打死她又怎麼了?她誠心詛咒你死呢,你怎麼還護著她?咱們家已經被她害得夠倒霉了,真要把她打死也就太平了!」 少年聽見一個婦人狠狠地罵著,看樣子被打的人是這家的女兒。 「娘,我和牛二起爭執才會被他打傷,這不能怪到喜然的頭上啊!」 「怎麼能不怪她?她說你爹會掉進湖裡淹死,你爹就真的淹死了,說你叔叔被人砍死,你叔叔就真的被強盜砍死在山裡,說你會被人打破頭,你就真的被人打破了頭!她那張破嘴生來就只會詛咒人!從小到大就叫她別亂說話,她偏不聽,街坊鄰居誰被她點了名就活不成,人人都躲著咱們!我到底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才會生出這個命裡帶煞的女兒吶!」 少年聽婦人哭得呼天搶地,打罵聲不斷,又聽見少女的尖叫和哭泣聲,一時心急,便用力地敲了敲門。 「要不是你那張嘴,咱們家不會禍事不斷,好運也永遠不會上門!當年就是因為你爹護著你才沒把你打死,現在你膽子更大了,連死人的東西都帶回來了?!你那麼喜歡死人的東西,乾脆住到墳墓裡算了!」 婦人沒聽見少年的敲門聲,仍在怒罵不休。 「我怎會生出你這個災星!你還不快把那個死人東西給我扔出去?以後再敢把死人東西帶回家來,我非把你往死裡打不可!」 「喜然,怎麼還愣著?快把東西丟出去呀!」 少年聽見凌亂的腳步聲直奔到大門前,他連忙往後退一步,但是大門打開後衝出來的少女並不知道門外站著人,仍然一頭撞進了他的懷裡。 「當心!」 少年扶住她的肩膀,幫她站穩。 少女錯愕地抬起頭,滿臉驚訝地看著他,然而少年的驚訝更甚,因為她不但臉頰紅腫,還不斷流著鼻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你在流鼻血……」 他有些心急,不知怎麼幫她。 「這點血還死不了。」 少女拿起手絹按住鼻樑,轉身往外走。 少年擔心她,不知不覺地跟了上去。 ***************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走了一段路,少女回頭,見他跟在自己身後,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你跟著我想做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你會出事。你的傷……還好吧?」 他見她走路一拐一拐的,相信她身上挨打的傷並不輕。 少女防備地瞪著他看,忽然覺得他有些眼熟。 「我好像見過你……對了,你是賣柴的。」 她記起曾經見他把柴扛進院子裡,眸光漸漸柔和了下來。 少年點點頭,朝她走近幾步。 「我叫衛子容,我家就住在山神廟後面。你……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 「幫忙?」少女古怪地笑了笑。「你住山神廟附近,離這兒挺遠的,怪不得敢幫我的忙了。」 「有什麼好不敢的?我不明白。」衛子容聳一聳肩。 「隨便在街上打聽一下就知道了,還是別靠我太近,免得倒了楣。你住在半山腰挺好的,用不著聽那些閒言閒語,我的日子過得有你那般清靜就好了。」少女淡漠地旋身走開。 「你的名字叫喜然對嗎?」衛子容追了上去。 「看來你在我家門外偷聽了不少。既然你都知道了,還跟著我做什麼?」喜然臉色有些不悅。 「我絕非有意偷聽,只是打罵聲實在太激烈了,所以……」他神色歉然。 「我娘打罵我已是家常便飯,街坊鄰居早聽習慣了,我想我總有一天真的會被我娘打死吧。」喜然冷冷一笑。 自從父親過世以後,母親打她打得更加凶狠,因為,母親總認為父親是被她咒死的。 衛子容見她膚似玉雪、眉目如畫,如此一個美麗柔弱的少女,卻被母親責打得遍體鱗傷,一股男子漢保護弱女子的氣概便油然而生。 「如果你真的受不住了,可以來找我,我家可以收留你,而且絕對很清靜,聽不到什麼閒言閒語。」 喜然禁不住深深地看他一眼,他的容貌極好,只是人心難測,誰知道他的心地是否和他的容貌一樣好呢? 「多謝你的好意。」 他的熱心令她感動,只是她渾身上下被母親打得紅腫瘀青、疼痛不堪,就算身體所受的傷終會痊癒,但心中所受的傷害只怕永遠沒有痊癒的那一天。 「天就快要黑了,你要去什麼地方?」衛子容關心地問。「一個小姑娘會不會不安全?萬一遇上歹人怎麼辦?」 喜然微微一笑。 「我要去的地方安全得很,沒有活人打擾。倒是你,不知道有沒有心懷不軌,有你跟著,我反而覺得不安全呢。」 「我沒有歹意,我只是想保護你!」 衛子容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愣住了。 喜然聽他語出誠摯,心中一陣悸動,驀然低下頭,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你要去哪裡?」 衛子容見她一直往城外的方向走,神情若有所思,他很擔心她會不會想不開尋短見。 「我要去城外的墳地,你還要跟來嗎?」喜然回眸輕瞟他一眼。 「墳地?」衛子容驚訝地看著她。「你去墳地做什麼?」 「還人家東西。」喜然淺淺一笑。 衛子容想起她的母親打罵她時喊了好幾次「死人的東西」,不禁好奇起來。 「你要還的是什麼?」 他原本走在她身後幾步的距離,見路上沒有了行人,便快走幾步,與她並肩同行。 「一面銅鏡。」喜然從懷裡取出一面小巧可愛的銅鏡,輕輕說道:「兩年前,有個姑娘的墓被盜了,銀釵、玉鐲、金鎖和這面銅鏡都被賊盜走,她的家人雖然將她重新安葬,但是被盜走的陪葬品一件也沒找回來。後來,我在一個賣首飾的攤子上找到這面銅鏡,就買下來了,現在是想物歸原主。」 「你怎麼知道這面銅鏡就是那個姑娘的陪葬品?」衛子容奇怪地問。 「是她托夢告訴我的,她希望我幫她找回她的銅鏡,並告訴我銅鏡的下落,所以我才能找得到。」喜然輕撫著銅鏡上精緻的雕花。 那姑娘必然十分珍愛這面銅鏡,因為那麼多被盜的陪葬品裡,她不要銀釵、玉鐲、金鎖,只想要找回這面銅鏡而已。 「你一點都不害怕?」 衛子容頭一回聽見如此玄妙的事,十分驚奇。 *************** 喜然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輕輕說道:「其實,死去的人不可怕,他們對我從沒有加害之心,而活著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只要用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可以把人害得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衛子容震動地看著她,究竟是什麼樣可怕的遭遇,才會讓她說出這樣一番絕望的話來? 「喜然,托夢給你的姑娘一定非常感激你的幫忙。」 他不懂得該如何安慰她,只感覺到這個傷痕纍纍的少女很需要他的保護。 喜然轉過頭,怔怔地看了他半晌,然後笑起來。 「我剛剛說的事你相信?」 衛子容微愕。「怎麼不信?你何必騙我?」 喜然的笑容變得苦澀,她與衛子容非親非故,說出如此匪夷所思的事,他竟然沒有半點質疑,完全相信了她。 「我娘和我哥就不信,不管我說什麼他們都不信。我娘罵我是災星,總是要打到讓我閉上嘴;我哥總罵我胡說八道,每回總是罵我在編故事,從來不肯相信我。總是這樣,只要我說了我看見的事情,他們就表現得好像大禍就要臨頭,似乎非得要靠打我罵我才能排解他們內心的恐懼。」 衛子容能夠感受得到她內心的憂傷和孤獨,如果連最親的人都不相信她,那她還能相信誰?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會讓他們感到恐懼?」他對她充滿疑問。 「說多了你會害怕,還是不說比較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