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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黎孅    


  既然生日宴會的主人不在了,她只能留下來,代為招呼賓客,應付自如地周旋在眾人之間。

  直至被她差遣去辦事的總管沉著一張臉走來,她笑容一斂。八成她哥哥又闖禍了,總管來告狀。

  待總管在她耳邊輕聲告知實情,向來沉著的卞玨頓時臉色大變。

  卞珒活了十八年,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什麼叫做恐懼,更不知道什麼叫做愧疚。

  他叛逆、闖禍,做盡一切讓家人失望的事,且自虐地一再重蹈覆轍,等著有一天所有人都放棄他,到時,他就可以大聲嘲笑那些人,果然不出他所料。

  「這件事情我會讓人去處理。」

  每當闖了禍後,卞珒總會聽見這句話。

  有時是父母透過電話告訴他的,有時是透過助理轉達,或是有幸父母在身邊,他會親口聽見父母這麼告訴他。

  無論他做了什麼——把人揍到進醫院、一整個學期都沒有上課、考試交白卷、作弊……等等——他總會聽到這句話,不曾聽到半點責備。

  幸福嗎?他真是超幸福的,犯了錯都不會被罵,真是幸福得要死!

  「沒事的,珒少爺,這件事情老爺交代我處理,我讓人送你回去休息。」

  穿著一身價值數千美元高級西裝的律師,提著愛馬仕公文包來到卞珒面前,態度親切堅定地告訴他,且再三保證,一切都會沒問題。

  卞珒一直以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直到今天才發現,過去十八年來使壞叛逆引起家人關切的幼稚行為,無聊透頂。

  他望著雙手,發現它們止不住的顫抖,因為他很冷,自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冷意,凍得他不停的顫抖。

  此刻的他,腦子一片空白,耳朵關閉了接收聲音的功能,不去聽父親花大錢請來的大律師在耳邊的叨叨絮絮,盡說著不會有事的假話。

  怎麼可能會沒有事?

  今天才滿十八歲,尚未考取駕照的他,撞爛了一輛法拉利,還讓一個人的生命眼睜睜在他眼前殞落。

  他害死了一條人命,竟然還告訴他沒事,他可以回家休息——簡直荒謬至極!

  「閉嘴!」卞珒再也受不了地吼道,要對方閉上嘴,他把臉埋進顫抖的雙掌裡,任憑回憶湧現。

  第1章(2)

  他記得自己開著車離家,以高速在蜿蜒的山路上急駛,甚至逆向而行,只為了宣洩心中的不滿。

  結果為了閃避一輛貨車,過快的車速加上撞擊,車子撞上了貨車後,兩車一同撞上了山崖的護欄,他的車子滾下了坡度近九十度的山坡,幸好卡在一株老樹上,才沒有連人帶車摔下山。

  幸好安全氣囊及時爆開,緩衝了強大的衝力,但仍震得他胸口劇烈疼痛,無法呼吸,就在他以為他將連人帶車摔下山谷,結束十八年的生命時,一個聲音傳入他耳中。

  「喂,有沒有怎樣?」

  看向車外,一個額上帶著傷的男人出現在他車窗外,確定了他仍清醒,告訴他救難團隊馬上就到,要他不要亂動,以免破壞車體的平衡,車子會掉下山崖。

  「夭壽!呷少年!」顯然對方是遭他撞擊的貨車司機,一臉黝黑,身體精壯,穿著簡單,看見他的臉,驚訝他的年輕。「開這麼好的車,不會開慢一點,你逆向捏!好在拎杯技術好,沒給你撞到太嚴重!你幾歲?十八沒?你看啦,你逆向撞到我的車,我現在送貨會遲到,這一批貨人家趕著要,你這樣給我添麻煩你知道嗎?欸,少年仔,不可以睡!眼睛給我睜開!」

  那個男人罵了他一堆,目的在於不讓他睡著,要他保持清醒。卞珒痛到沒有辦法好好講話,只能點頭或搖頭,整個人掛在方向盤上,等待救援。

  那個一直在車窗旁的中年男子,就是被他撞到的貨車司機,他慶幸對方沒有大礙。

  「你的損失我爸爸會賠,無論是車子還是貨款,你不用煩惱。」待他能順暢呼吸,開口響應司機,承諾會負責所有損失。

  豈知,司機聞言瞪大眼睛,對他破口大罵。

  「靠夭,你這兔嵬子花你老杯的錢,很理所當然呴,毛都沒長齊,你懂啥咪?賠錢就好了逆?你都不會說對不起啊?你那是什麼態度?給我為你無照駕駛、逆向行車、撞壞護欄、破壞公物、還耽誤別人送貨給別人添麻煩道歉,小王八蛋!」

  他不記得上一次被罵是什麼時候的事,也不記得自己上一回開口道歉是什麼時候的事。

  「……對不起。」面對司機的責備,他竟然乖乖道歉了。

  「對不起什麼?」司機明顯不滿意他含糊的致歉。

  「我不該開快車、逆向、還無照駕駛撞到了你的車,害你延遲送貨,給你添麻煩。」

  「還有,偷開你老爸的車還撞爛。」司機稍稍滿意了,又再追加一條罪狀。

  「這是我的車。」

  「……夭壽,那撞爛算了,你這個臭小鬼。」這一句明顯就是嫉妒心作祟了。

  明明他還被困在車子裡,懸在山坡上,生命危在旦夕,可能一個不小心,支撐重量的樹一倒,車子會滑下山坡,但他卻覺得……滿開心的。

  因為跟這個人說話,他感覺自己是個人。

  在等待救援的期間,司機先生不斷的跟他說話,好幾次腳步不穩,差一點滑下山坡。

  「叔叔,你上去,這裡太危險了。」他催促司機先生回到安全的平地,不要在這裡陪伴他。

  「安啦,我也有參加救難隊,欸,少年仔,腳趾可以動嗎?感覺一下,你看起來好好的,沒什麼外傷,就怕內傷。你這麼年輕,要是傷到脊椎就害了了。」

  司機先生堅持不肯離開,守在他身邊,跟他說話。

  這段時間,多半是司機先生在講話,講他工作的事情,也念他的不小心,然後把話題轉到他唯一的女兒。

  就這樣,直到道路救援抵達,那個姓曾的司機先生加入救援的行列,將他連人帶車從山崖邊拉起。

  救難人員剪開扭曲的車頭,才將被困在車座上的他救出。

  他,毫髮無傷。

  就在眾人鬆了一口氣時,卻聽見驚呼聲。

  「小心!」

  「拉好啊!」

  只見一直以來好好的,還加入救援行動的司機先生,在幫忙把車子煉起時,鋌而走險走下山坡,將車子煉起後,他攀著樹向上爬。

  豈料,支撐噸重的車子長達一小時的樹,會在這一刻失去作用力。

  樹根脫離鬆軟的土地,樹枝絞纏司機身上的安全繩索,地心引力拚命將人往底下拖。

  「快拉!」

  上頭的人拚命拉緊繩索,無奈無法抵抗樹向下墜去的蠻橫力量,堅韌無比的安全繩竟被硬生生扯斷!

  那幾株救了他一命的灌木,卻成了曾姓司機的索命咒。

  眼看著人掉落的一瞬間,他腦子一片空白……

  就這樣,不久前才罵過他,要他為自己所作所為道歉的人、告訴他年輕人不要那麼衝動的人……消失了。

  四個小時後,當救難團隊在山崖底找到曾姓司機時,他已經沒有生命跡象。

  奪走他生命的不是車禍,而是意外。

  但卞珒卻無法不自責。

  如果不是他開快車,那個愛講話的司機,現在應該已經把貨送到指定地,回家陪伴心愛的女兒。

  如果他沒有開快車逆向行駛,撞上那位司機,司機也不會加入救援行動,就不會發生意外……

  為什麼不是他來承擔這個結果?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怎麼可能當作沒有這一回事?

  又怎麼可能會沒事?

  律師現在叫他回家休息,他怎麼能昧著良心,躺在自己華麗舒適的房間,當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她在哪裡?」卞珒無法控制自己不發抖,可他找回了聲音,詢問一旁的司機。

  「她?」

  「曾先生的女兒。」

  在等待救援的那段時間,那個愛講話的貨車司機告訴他,他只有一個女兒。

  「珒少爺,我已經……」

  「我問你她在哪裡,你回答就好,不要說廢話。」卞家人蠻橫霸氣的一面,在這一刻表露無遺。

  在律師的告知下,卞珒離開他待的房間——這是醫院為他特別開放的休息室,隱密、舒適,不會有人來打擾,禿鷹般的記者也都沒有接到這則消息。

  離開房間,他踩著不穩的步伐,來到醫院的往生室門口。

  簡陋的靈堂,陰暗的燈光,強烈的冷氣冷得令人發抖。

  蓋上往生被的遺體,正在靈堂後方。

  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就坐在遺體旁,兩眼放空,眼淚無聲地滑落眼眶,乾裂的嘴唇唱著輕快的歌。

  「啦啦啦啦啦……」

  小小的手,握著父親滿是傷痕的冰冷大掌,用力搓揉,企圖用自己的體溫,溫熱父親冰冷多時的雙手。

  可她身邊沒有人,沒有人告訴她一切都會沒事的,她可以回家休息。

  「……曾先生與妻子離異,妻子下落不明,僅有一個女兒,曾先生是孤兒,沒有親屬可以來處理後事……」律師在卞珒耳邊小聲說著調查過的身家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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