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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盤絲 程盼兒又做了個手勢讓孫潛少安勿躁,起身繞過眾多官員,幾乎是每往前走幾步,品級便大上一些,直到來到太上皇面前,她恭恭敬敬行了禮。 「微臣程盼兒參見太上皇萬歲萬萬歲,兩位太妃千歲千千歲。」 「程愛卿平身。」 「謝萬歲。」 「朕聽曾愛卿說你會唱戲?你不如就給眾人唱上一段吧。」太上皇道。程盼兒一面想著太上皇還真是……嗯,與傳聞名實相符,一面悄悄偏過頭,望了那名曾大人一眼。 程盼兒自認記性不錯,也肯定自己並不認識那位曾大人,為何那人要針對自己呢? 程盼兒再天真,也不認為這位曾大人的提議沒有人指使,怕是有人想藉著太上皇的手打她的臉。 太上皇長年不管事,鎮日鎮夜儘是與妃子們廝混在一處…… 程盼兒略一細想,心中便有了計較,拱了手,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清楚地道:「啟稟陛下,非微臣不肯為,而是辦不到,微臣早已倒嗓,怕是唱不了大戲。」 能夠吹動太上皇的,莫過於枕頭風,而後宮之中唯|與自己有交集的,便是當今最受寵的寵妃之一,容太妃襲非然。 程盼兒知道襲非然雖然表面上沒說什麼,其實對於當年屈居自己之下,只得了個探花,非常不滿,覺得輸給自己臉面無光,沒想到都已經這麼多年過去,她居然還念念不忘,只是…… 她程盼兒人微言輕,甚無重要之處,看不慣了,要往死裡整也沒什麼,錦文帝才不在意,但那是檯面之下的事啊! 程盼兒心中暗道:襲非然,你諷剌我是戲子,表面上是當眾打我的臉,可我程盼兒再怎麼不堪,也是錦文帝當眾欽點的,錦文帝這個人最是好面子不過!你這麼做,錦文帝心裡會怎麼想?陛下她會認為你在諷刺她睜眼瞎,最好的例子就是高世昌那群人暗地裡整治她,錦文帝沒說半句話,聯名上疏的女官最後卻沒半個吱聲,就知道揭錦文帝的臉面是多麼不智。 第6章(2) 太上皇顯然也沒心細到去顧忌女皇的臉面,大手一揮道:「程愛卿唱兩句便是。」 程盼兒在心中冷嘲熱諷,表面上卻是恭恭順順地道:「微臣恭敬不如從命,只是微臣多年不曾唱曲,過去所唱之戲文早已生疏,不如就唱兩句『鎖麟囊』可好?」 「准奏。」 「曾大人既然對下官的歌聲如此好奇,不如讓下官站近一些,好讓曾大人聽得清楚。」程盼兒眉眼含笑,神態友善,緩步走到那名曾大人三步前。 程盼兒很清楚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才能讓自己看來溫和無害,可若是熟悉她的人在此,絕對不會這麼認為。 說到底,程盼兒這個人還是極傲氣的,不可能當眾被賞了巴掌還不反擊,她沒傻到去招惹皇室之人,可要給這個讓人當槍使的傻鳥一巴掌還是辦得到。 在出仕為官之前,她的確曾是一名伶人,這點眾人皆知,只是這麼多年來,她不曾開口唱過一句,是以在場根本沒有人知道她原是非常少見的「坤生」,而且她擅唱須生,拿手劇目是「包公怒鯽鍘陳世美」。 程盼兒氣一吸,開口便是: 憐貧濟困是人道, 哪有個袖手旁觀在壁上瞧! 她刻意用上了包公斥問陳世美的唱腔,生生將這兩句閨門旦的戲詞唱得鏗鏘有力,正氣凜然。 她平時說話聲音與一般女人無異,只是略略低一些,誰也沒想到她一開口唱戲時,會是如此渾厚有力的男音。若說剛才唱千金的伶人聲音是黃鶯啼唱,那她這兩句便如鐵帛金戈。 幼時學戲,師父曾說她的嗓子渾厚洪亮,不帶半點雌音,指著她的鼻子告訴她,她是萬中備一的「祖師爺賞飯」,讓她務必認真學習。 誠然她的嗓子倒了,沒有全盛時期透亮,那充滿爆發力的音色仍有驚天怒 雷之威,駭人的魄力足以轟得在場之人都震上一震,旁的不說,那被怒雷正面直擊的曾大人臉色都白了,若非原就坐在座上,怕不是要摔倒。 原本熱絡的宴席似被瞬間凍住,倏地靜了下來,一片鴉雀無聲,直到一聲喝采劃破寂靜,眾人才紛紛回過神來。 「好!」喝采伴隨著渾厚內勁清晰地送入眾人耳裡,嚴公公眉眼含笑地撫掌走來,不斷誇讚道:「真不愧是『斷章先生』,果然名不虛傳。」 程盼兒過去唱的是須生,自然要一個有氣勢的藝名,當初她的藝名便叫「斷章」,後來因為她在藝界實在太過有名,圈裡人都稱她一聲「斷章先生」。 嚴公公知道「斷章」,程盼兒還不覺如何,知道「斷章先生」卻著實讓她心中一驚。她拱了手回禮,並沒有答話,嚴公公也不以為意,一臉笑意,自顧自話地為她說了幾句好話。 他言語幽默風趣卻又不失莊重,巧妙地圓了場子,才讓席間又重新熱絡起來。 將眾人的目光自然地轉移到自己身上,嚴公公上前拜見過太上皇與兩位太妃,傳遞了錦文帝的口喻。 程盼兒知道自己仍是衝動了,也知道嚴公公是在維護自己,心中不勝感激。趁著眾人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尋了空子,打算先回自己住處。 喉間似有火灼。 程盼兒一手撝著喉間,心裡直道真是虧大。她痛得頭昏眼花,都不知該怎麼形容才好,只知道再不做點什麼,這個嗓子的下場可就不僅僅只是倒了那麼簡單。 疼痛似會蔓延,由喉部竄向全身。方才在宴席上時,便覺身體不適,如今難受的感覺又再次襲來,恍然間,竟似那年被按趴在地上挨板子的時候,全身僵疼。真的走不動了,便依在行宮牆角粗喘氣。 雖然渾身上下都不舒服,最痛的還是喉部,極度的疼痛中突然又有些癢,程盼兒咳嗆了一下,直覺撝口,卻沒來得及掩住。手中濕熱,嘔出來的居然是一口鮮血,污得她掌心通紅不說,還從指縫滴答直落。 看著那一手鮮血,程盼兒自己都看直了眼,心中直呼誇張。 她知道自己的喉嚨不能使力,平時只能以丹田提氣,即便如此,話多說一些也要疼上幾天。咳中帶上血絲倒還可以接受,可怎麼會拉了兩句就吐血了? 正暗自驚疑間,一股腥氣在喉部漫開,程盼兒覺得難受,呸了一口,又是一口帶紅的。 程盼兒是有見識的人,知道這幾口血看上去嚇人,其實血量不算多,雖然詫異,倒也不至於慌了手腳,反倒是偷偷追上來的孫潛被她沾了鮮血的下巴與手心嚇得不輕。 「榆……榆卿,你怎麼吐血了!」孫潛慌慌張張想要找人求救,驀然發覺眾人皆在宴席上,此地根本四下無人,最後終於想起自己身上帶著手巾,慌忙掏出來,也顧不上男女之防,便想給程盼兒擦臉。 程盼兒看著眼前這個慌亂了手腳的男人,突地感到一股說不出的怒意。 這個人……什麼都不知道。 程盼兒佝僂著背依在牆上,狠狠揮開面前執著白巾的手。 這個人……什麼都忘了。 她目光凌厲,盯著人看時很有氣勢,若是帶上了殺氣,更是十足凶狠。孫潛隱約間居然有種被猛虎盯住的感覺,既是驚駭又是錯愕。 「榆……榆卿……」孫潛小心喊道。「是我,孫潛,孫容洋。」 孫潛知道程盼兒有時會心不在焉,有時會突然變得有些冷淡,可從來沒有想過會被這個人用這樣怨慰的眼神瞪住,還以為是天色暗,她認錯人了。 她知道,她當然知道他是什麼人!她眼睛好得很,就算牆角下暗了些,也不至於認錯人,所以……所以…… 眼前的男人一臉無辜,一臉擔憂,小心翼翼中帶著柔情,所以她才會這麼的恨! 打從一開始知道他失去了那段記憶,程盼兒就不斷重複告訴自己,那不是他的錯,她不能要他為他沒有半點印象的事情負責,不能怨他,不能恨他,可事實上怎麼可能完全沒有怨恨? 恍如隔世,他就像是到了來世的人,教他為前世負責,並不公平,但她卻還留在今生,還清楚記得那些甜蜜,承受著那些痛苦。 程盼兒實在無法不去怨恨命運的不公。 「榆卿,你得看大夫,我帶你去找太醫。」孫潛不懂她為何會突地翻臉,可他實在太過擔心她,什麼都顧不上了,伸手就要拉人。 程盼兒出手極快,孫潛才一靠近,就被她狠狠推開。 別靠近我! 她開不了口,只能以眼神凶狠地瞪他。 「你就是對我有什麼不滿,也要先看了病再說。」孫潛不依不撓。 程盼兒再次將他推開。 別過來!別靠過來啊! 程盼兒只恨自己不中用,此刻開不了口,身手也大不如往,要是在以前,像孫潛這樣的書生,她兩三下就可以打趴在地。 |